虽然夜里跑了二十多里路又困又乏的,但窗户刚透出朦胧亮色六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一连跑了十多家。撺掇队里人给队长说请贾瘸子说书一事。六零这人就是这样热心,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跑得最积极的就是六零了。六零还会见啥人说啥话。你要说这东西圆,他会说这东西不方;你要说今天天气凉快,他会说今天天气不热。六零的鼓动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当孬孩征求大家伙的意见时,社员们全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孬孩让人们把手放下,说道,我吃过午饭就去请贾瘸子,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给贾瘸子的粮食队里一斤也不出,全由社员一斤一斤地兑。
下午干活时就没有看到孬孩的身影,孬孩去了五里外的贾家庙。
来到贾瘸子家,孬孩看到贾瘸子的女人水仙正亮着肥大的双乳给孩子喂奶,三个不吃奶的跟脏猴一样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泥巴。
贾瘸子认识孬孩,他递给孬孩一支烟后就问孬孩有何贵干。孬孩深深地吸了口烟,说道,我想请你去说两天大鼓书。
贾瘸子将烧着嘴的烟把子扔在地上,你是说只唱两天?唱五天吧,队长。
孬孩笑着说道。三天,最多只能唱三天。
贾瘸子嘿嘿一笑,我这回说《杨家将》,咱们别论天数。我说完就不说了,总可以吧?
队长孬孩点了点头,他背起贾瘸子的大鼓,领着贾瘸子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了水仙嗲声嗲气的声音,孬孩队长,哪天到家来坐坐。
孬孩队长心想,看你这个不正经的风骚样,如果不请你男人说书,我啥时候也不会到你家坐坐。
队长孬孩虽然如此想,但仅仅是四天后,贾瘸子还在队里慢条斯理地说书时,他孬孩就独自一人来找水仙了,让水仙又惊又喜又愤又羞的。
孬孩和贾瘸子来到孬孩家大门口榆树下已是滚滚红日往西沉了,孬孩搬了条板凳让贾瘸子坐。贾瘸子一碗红糖茶还没喝完,队里的人就都扛着锄一脸汗水地聚在了贾瘸子周围,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着要唱的大鼓戏。孬孩气咻咻地嚷道,谁让你们收工的?都给我乖乖回到豆地去,不到落黑都不能收工。乐乐笑着说,队长,你分派的农活全干完了,我们再跑到豆地就是六个手指头挠痒——多那一道子了。乐乐对着身边的人兴奋地嚷,西边的太阳快落了,累人的劳动结束了。驴尿稀饭喝光后,咚咚的大鼓敲响了。
孬孩让水草给贾瘸子调一盘绿豆芽,炒一盘辣椒鸡蛋。孬孩家喂了十多只母鸡,春上闹鸡瘟时死了几只,为这事水草眼泪汪汪地哭了几天。乐乐知道后劝她,瘟了几只鸡,是一大损失:你哭坏了身子,又是一个损失。你总不想要两个损失吧?水草哭着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家的鸡死了几只,看你心疼不心疼,
不知是让水草咒的,还是让水草家的鸡传染的,乐乐家的鸡真瘟了三只。玉秀哭肿了眼,乐乐却是满脸的喜色,他亲自动手,又是炒又是炖的,和石头吃得满嘴流油。
水草家活下来的这几只母鸡是家里的小银行,吃盐、灌油靠的就是母鸡辛辛苦苦下的蛋。尽管水草舍不得炒鸡蛋,但把男人的话当圣旨的百依百顺的水草还是从罐子里拿了三只鸡蛋。磕鸡蛋时水草只磕了两个,她在碗里撒了面,兑了水。
孬孩十二分热情地劝贾瘸子吃菜。但贾瘸子只吃豆芽菜,他盯着辣椒炒鸡蛋就是不敢动筷子,他怕吃了辣椒后哑了嗓子。贾瘸子恳求以后炒鸡蛋别放辣椒了。孬孩心想,你别做梦娶媳妇光想好事了,不放辣椒我就不炒鸡蛋了。
贾瘸子吃过晚饭后蹒跚着出了家门,孬孩对水草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把孩子喊回来吃鸡蛋吧。水草遵命去喊二星和铁蛋,二星和铁蛋却没有回来。他们两个霸占了听书的最好的位置,他们怕回家吃饭后自己辛辛苦苦占领的阵地被别人夺去了。
贾瘸子正要开口说书时,从远处传来了乐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队里的男劳力慌忙向乐乐家跑去,只见乐乐直挺挺地跪在铁叉床前。铁叉瘫在病床上半年多了,这几天吃饭是一天比一天少了,生命脆弱得像是风雨中的快没油的油灯一样,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铁叉紧紧闭着双眼,任乐乐千呼万唤也不肯把眼睛睁开。孬孩轻轻地拍着铁叉像麻杆一样的双手,小声说道,我知道你能听清我的话,大叔,听完贾瘸子的大鼓书再走吧。
铁叉的眼睛终于蹦出一丝亮光。这丝亮光牢牢盯着他又爱又恨的跟他儿媳有一腿的孬孩。孬孩安排乐乐,把大叔抬到戏场上,大叔最爱听大鼓戏了。
孬孩和乐乐把铁叉抬到了戏场里。尽管二星和铁蛋心中十二万分地不愿意,但早就领教了孬孩巴掌淫威的二星和铁蛋还是噘着小嘴让出了他们占领的阵地。
贾瘸子的大鼓书说得非常动听,在豫东这一带早就出了名,用乐乐总结的一句话就是他能把死蛤蟆说出尿,也能把正在撒尿的活蛤蟆说死。但贾瘸子这人说书有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坏毛病,那就是磨叽。大鼓一敲。听书的人心里痒得像猫抓一样了,他却不紧不慢地说,大鼓一敲咚咚响,来了亲人共产党。大鼓一敲响叮’咚,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说书不说书先背段毛主席语录。尽管你心中巴不得贾瘸子快一点说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但借你十二个胆你也不敢反对贾瘸子背毛主席语录。不但不敢反对,你还得一脸虔诚地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