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和他父亲因为地主成份没少受气,但那种小地主的脾气却永远也改不了。文元的相貌最像他祖父,秉性更是如出一辙,什么事情都计算又非常精确,土地刚下户的时候,他和大家都差不多,但现在他在冉姓坝算富裕的了。
王希凡对文元说,王果那个笨蛋猪,他是不是想有一天去讨饭呀?
文元说,就是要调也应该调一块差不多的地嘛。
王希凡说,你年年都来帮我裁秧挞谷,你晓得的,那块田每年再孬都收十二担谷子,最好的时候是十四担呀。
文元说,这是因为土肉好,又泡又酥,不管天再怎么旱,锄头挖下去都像挖在肥肉上一样。
翁婿两个一唱一和,王希凡的气消了大半。他把文元请到家里来,给王果上课。文元说话慢三理四的,说正事之前故意扯了半天闲弹,然后才劝王果不要和冉家平调那块地。王果早就知道姐夫的用意,还在扯闲弹的时候他就不舒服了。文元的话才说完一半,他一刀就给他切断了:
哥,我知道你算计好,庄稼也做得好,可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现在老老实实的做个只知道砸地的农砸砸没意思;我也知道那块田是好田,在冉姓坝不数第一也要数第二,但它今年收这么多谷子,明年还是只能收这么多,因为你只能栽那么多苗,开店就不一样了,今年我只赚1000,明年说不定我就可以赚2000,全看你自己怎么搞,会不会搞。
王希凡插话道,可惜你生错了命,没有生在街前城门口,一生下来就可以开店做生意。
王果说,爸爸说话才笑人,生在冉姓坝又怎么了,有谁规定不能做生意了?文哥不是也卖过高压锅收过油菜籽吗?
文元比王果大二十岁,在他眼里王果还是个放牛娃,他没想到他说话居然这么“打人”,而且尽往别人软肋上打。他本来准备好好劝说一番的,王果这样一说,他一声也不想吭了。
那是王笋结婚的时候,他到播州去玩,发现同一个牌子的高压锅,在播州批发价是75元,在麻溪场却要卖120元。他买了50个回来,心想只卖100块钱一个都可以赚1000多块钱。可运到冉姓坝却很难卖。他们怕它爆炸,不敢用,他说这是新产品,有安全阀,有保险阀,煮饭甑子饭香,而且比普通锅快。
那些不愿买他锅的人说,快点慢点有啥子,我们是农民,又不用按时上下班,我们的工作在地里头,早点去晚点去又没人打迟到。
第一年卖掉了15个,第二年麻溪场上卖的也降价了,降到73一个,他的再也卖不掉了,有三亲六戚结亲嫁女,他便送他一个,抵掉一部分礼钱。以至后来替主人家收礼的人一见他去吃酒,就故意高声唱,文元,高压锅一个。见哪家用高压锅,便知道他是文元的亲戚。
他收油菜籽则是上前年的事,他看见油菜籽的价格涨得高高的,便急忙收了5000多斤,想趁机赚他一把,可价格已经涨到顶了,开始往下滑了,他赶忙卖掉,仍然亏了200元。
文元帮不上忙,王希凡只好来横的,他对王果说,他冉家平要想在那块田里栽秧,除非是先把我埋在里面。
王果没吭声,转天请了两个人,在冉家平那块地里打起石头来了。王希凡一看心里便慌了,等王果真的把房子修起来,他不准冉家平种也不行了。
他跑到那块地里,叫王果打死他,王果不理他。但王果把大锤举起来王希凡就往大锤下面站。王果冷笑着说,爸,我还不想你死呢,你到一边好好休息去吧。
王果找了根绳子把王希凡捆在地中间的一棵油桐树上。他怕把父亲的手勒痛,就脱了件衣服把捆绳子的地方包起来。他说,我只是叫你不要影响我做活路。
王希凡一边哭一边喊,王果无孝呵,王果无孝呵,老天爷呀,你快睁开眼看啦,王果把他爸爸都捆起来;冉姓坝的人啊,你们快来看啦,王果把他爸爸像捆现行犯一样捆起来了。鼻涕眼泪都哭出来了,糊得满脸脏兮兮的。哭喊过后他便用头去撞油桐树,想把自己撞死,可他的头离树杆太近,树身又小,他撞一下树叶哗啦一下,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撞死,要想撞痛都不容易,但他还是一下一下地撞。
收工的时候,王果才把父亲解下来。王希凡故意装死。王果说,爸爸,你也累了,我背你回去吧。
王葱从地里回来,知道王果捆父亲的事,他提起刀要杀王果,王希凡说,老二你不要杀他,我要让天杀他。
第二天,王希凡到村长家借了一面铜锣,往麻溪场去了。他见了人先敲一下铜锣,然后说:
羞死先人了,我王希凡羞死先人了。我儿子要用一品的水田词人家一块苞谷土,我不同意,说了他,他居然把我捆在树上。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是哪个哇?他就是王果。
说着他便想起过去的事情:他生下来的时候才大点的黄瓜那么大一个,他妈没有奶,我怕养不活他,到处去买白糖。那个时候没有糖票根本买不到呀,我求爹告奶,向别人要哇。有一次我听说水塘镇不要糖票,我急忙就去了,可乌江涨水了,船都不敢开,我把衣服脱了挽在头上凫过去的呀,一个大渣浪打过来,争一分分就把我喂鱼了。有什么意思呀,把他养大了,他现在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他找不到答案,也没人回答他,他便问自己:不知道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了,养了这么个儿子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