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严肃地说,怎么没有下放的,现在不是有很多厂的工人都下放了吗?
王笋说,那叫下岗。
他父亲说,那你能保证你一辈了不下岗?
王笋说,就算下了岗,我也不会回到冉姓坝来的。
王笋是怕两个兄弟对他有看法,出都出去了的人回来分家产是没有的。而且他离得那么远,父母老了,有什么三灾两病的主要还得靠两个弟弟。
王希凡说,有个根根还是要好点,一根田坎都有三截烂,人一生几十年,哪个说得清楚。以前那些大干部,职务多高哇,还不是说下放就下放了。再者说,人心隔肚皮,你晓得有没有人要整你呀?
王笋讪笑着说,爸爸,你把我的将来想得也太严重了。他心里一阵感动,连眼眶都湿了。同时检点了一番自己在尽孝方面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心里又是一阵惭愧。父母恩真是难酬难报呵。
家分好了,王笋告别父母回播州上班来了。
这次弟弟结婚,妻子胡容没去,她不想去,她怕他家的臭虫,每次回去母亲都给他们换干净被条,但胡容的身上照样被咬起草莓那么大的红疙瘩。同一床被子下面,王笋却安然无痒。
王笋说,这不是臭虫,是因为水土不服。
胡容说,我扎紧衣服的地方都没被咬,扎不住的地方才被咬了,不是臭虫是什么,臭虫欺生。
每次胡容被咬了,都要讥讽王笋一番,城里人讽刺乡下人的语言,既恶毒又准确,王笋免不了要和她吵几句。
这次胡容不想去,王笋便没劝她。那天他孤孤单单回去,发现父母的眼里明显少了什么,他感到非常惭愧。胡容不回去,儿子王秧儿便没办法回去,才两岁,还离不开他妈。父母难得看到一回孙子,有机会带回去都没带,怎么说也不应该呀。
他想,和父母的慈爱之情比起来,让胡容讽刺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笋从老家回来便有些不冷不热。胡容也不管他,她知道到了晚上他就会求她,几天没在一起了,她知道他“就那点出息”。刚吃过晚饭,王笋便沉不住气了,笑嘻嘻的去洗澡,叫胡容早点把儿子弄睡。
她说,哼,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不想理我吗,想了,又来和我笑嘻嘻的了?
王笋说,谁不理你了,人家不是坐车坐累了吗。
结婚的时候,家里没给他什么东西,胡容便经常说王笋的父母一毛不拔,让王笋非常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和胡容做完那事,他便怀着几分激动和讨好说起房子的事情。他说,这次分房子本来没我的份,但爸爸怎么说也要分给我。
他还把父亲怕他被下放那些话说了一遍,他以为胡容一定会跟他一起感动。
可等他说完了,胡容却冷冷地说,房子本来就有一份是你的嘛,王葱王果是他的儿子,你也是他的儿子。
王笋脑袋都气傻了,要不是刚刚才和她做完那事,他一定给她一耳光。他刚才为了和她做那事说了许多好话,此时他觉得自己太卑贱了,为了那么一瞬间的快乐,太低三下四了。
第二天他悄悄给父亲寄了两百块钱回去,信上说,是给爸爸开春买化肥和种子的。
现在种什么都得良种,还没开春,农推站就把种子送下来了。王希凡按照土地的面积分别给两个儿子订了种子。他对他们说,爸爸这就算交班了,明年就要由你们自己订了。
王葱说,爸爸,既然是我们自己种了,我们应该把种子钱给你。
王希凡说,钱是你大哥寄来的,你们就用大哥给你们买的种子开个头吧。
王果问父亲给他订了多少斤谷种,王希凡说订了七斤。王果说,我只要五斤,其余的退给别人吧。
王希凡说,哪里能比到箍箍下鸭蛋哩,不要连两斤谷种钱都舍不得呀,你以为五斤够了就只买五斤,不多预备点,万一遇到倒春寒烂秧,你抓石头打天?
王果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爸爸,有件事我还没同你商量,那块一品田我和冉家平调了。
王希凡奇怪地问,和冉家平调,他拿哪块田和你调?
王果佯装轻松地说,面积都差不多,就是马路边那块。
王希凡心里一沉,脸色也变了,那可是块苞谷土呀。
王果说,我调过来不是种庄稼,我调来修房子,开个店。我和他说好了,地里的油菜籽各收各,开春种谷子各做各。
王希凡发火了,他说:开店,开来卖给哪个哇,麻溪场哪样没卖的哇。
王果嘟哝道,麻溪场那么远,人家卖点小东小西的不方便,我开个店生意肯定好。前年王海清在两路口开了个店,一个月就有三百块钱的纯利。我开在坝子中间,肯定比他的生意好。
王希凡说,分田的时候你要和你二哥调,原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呀。
王果说,去年我就和冉家平商量过,他非要我那块一品地才调。
王希凡冷笑着说,他龟儿倒想得好,想用乱石窖调一品水田!你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有我在一天,这块水田都是王家的不是冉家的!
王果不软不硬地说,爸爸,我既然已经是分家立己的人了,我想我有权处理自己的事情。
王希凡哆嗦着下巴说,你想割我身上的肉你就割吧!
除了大儿子王笋,王希凡最看重的就是大女婿文元了。
文元的祖父以前是个地主。冉姓坝历来就是个穷地方,当个地主也不容易,完全是靠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节约起的家。土改的时候,文元家的地占了冉姓坝一半,但他每天照样只吃两顿饭。早上一顿是白米饭,晚上一顿是苞谷饭。他说,早上吃米饭是为了做活路,晚上吃了是为了睡觉,所以早上和晚上不能吃得一样好。冉姓坝的人都喊他文夹二,意思是抠得屁眼夹颗屎都不会轻易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