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也有过一次,就像这样突然地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地接到他的电话。“喂,周悦吗?是我。”这就是说,哪怕再过一百年,只要一声“是我”,周悦就一准知道他是陈前方而没别的人,这个“是我”一下就在两个人的身上盖上了同一个印章,就再没办法一扯分两下了。
前一次陈前方是临走时在机场给她打的电话,电话打完也就打完了,情绪后遗的时间也就很短很短。而这一回打电话,陈前方说他还要在这个城市里停留整整的三天呢,对于很久没见而又希望见面的人来说,这三天的时间算得上奢侈了。他出差要做的工作已基本完成,时间真有的是,而各种可能的危险也有的是。不管怎么说周悦还是想见他的,在电话那端陈前方瞬间出现,周悦感觉耳边就拂来了熟悉而又久别的温度和气息。毕竟他们是谈过两年恋爱的啊!在那两年多的日日月月中,感情从来没出过问题,但是最终他们却各走各的路了。实在是不想分手,可是从天上到地下能找出任何一条其它的路能放他们过去吗?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羡慕,只羡慕一个老电影《白毛女》里边的喜儿和大春,别瞧喜儿和大春在很旧的电影片子里声音有些哆哆嗦嗦的,但喜儿和大春痛痛快快地跟恶霸黄世仁斗争,跟敌人对着干很简单,大不了鱼死网破。只可惜没有什么黄世仁来供周悦和陈前方进行斗争,从而取得婚姻自主,只有陈前方的母亲让两个年轻人备受煎熬欲哭无泪。陈前方的母亲找人给他俩算了八字,算出来周悦与陈前方在各个年龄都会相克不安。母亲开始也不想接受这种结论,又重新找别人算,结果找来算去,简直是“下签下签下下签”。儿子执意不肯放弃这段姻缘,老妈吃了一把安眠药片。抢救过来,儿子依然如故。老妈第二次对自己狠下毒手啊,这回好了,儿子终于投降了,母亲毕竟不是敌人。你没办法跟自己的妈斗争到底,这也是人生最无奈的真理之一啊。
“回头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吧。你先休息休息,转转玩玩,行吧?”今天的周悦已是为人妻母的中年女人,她尽可能拿出应有的沉着和冷静。电话里陈前方只是无奈地笑一声,深解其意地说:“好。”
按说周悦很了解陈前方当年对老妈让步的万般无奈,可是回想他摊牌的那个时刻,至今还是一阵寒心,余恨不已,一股酸涩的怨气始终没法宣泄,今天突然又重新涌起了,这也是她一定要见陈前方的动因之一。她突然变得相当焦急,是想要快点找陈前方说道说道的焦急,像口渴了要喝水。这时她也像安抚自己一样特意地想到丈夫,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想到丈夫她总是很宁静很放心的感觉,现在仍然是。可是正因为这种宁静,丈夫在她心里不得不变得淡漠了;而让她焦虑不安的另一个人,成了此刻在心头紧紧牵挂的物件,把她整个人都给揪住了。怎么办呢?周悦问自己,几乎要在办公室里就把这“怎么办”说出声来。如今夫妻之间对这类的情况有多种处理方法,彻底背叛的毕竟是少数。有的人瞒着家里的一方见上一面两面。也可以把这段关系举在手里光明正大摆在桌面上,求得谅解和宽容,表现出各自的磊落和大度,也不失为一种愉快的重逢。但周悦和陈前方的会面是没有办法公开的,他们不能做到广而告之,坦然相对,他们也决不忍放弃这多年才有的一回私处的机会。有了现在的家,最好是不要再跟以前的男友女友重温什么,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每个正经人聪明人都应该明白而尊奉的。周悦支持自己的理由却是:我们是被迫害的,受压迫的,我们有理由做些反抗。是的,老太太你当年有办法不让我们结婚,生生地把一根藤上的两个瓜给撕扯开了,今天你可真没办法管我们虽没结婚可偏就还要在一起,管不着了。是不是呢,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反压迫有理呢?
周悦反复地向自己强调着这个“有理”,这样似乎使兴奋而惶然的心绪从容一些了。晚上她收拾完饭桌之后,不像往常那样跟丈夫一起守着电视机,她到储藏室翻找两块以前存下的织锦缎衣料,说自己今年冬天想穿中式棉袄,用了很长时间翻箱倒柜。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她想跟丈夫说上几句,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妙,一说话肯定会显出不自然,她就很快地眯上眼睛不吭声,结果等身边的丈夫已经发出鼾声,她还没睡着。
李在梁是一个沉着安静的男人,你跟他说话,他不紧不慢地应答,你不说什么,他也就很少主动说。说话少的男人其实才是最有风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