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不敢在人潮涌动的地方走。他记得有一次四海带他看电影,看入迷了的四海竟然忘了他。散场时,仅仅比大人膝盖高一点儿的五湖差一点被人挤死。幸亏五湖的音量高,尖锐的嗓音惊开了快要埋没了五湖的人腿。可这个远在异乡的集市上却没人知道五湖,也没人在乎五湖,他必须小心谨慎地保护自己,免于被卷入危险的人潮中。五湖沿着集市的边缘人稀的地方行走着。他已经很饿了。五湖在一个柜台前停住步子,从自己漂亮的晚礼服兜儿里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了上去,想买一个面包外加上一瓶汽水好解除饥渴。五湖极少有钱,尽管后来张百川成了全市屈指可数的大富翁,可五湖的手里依然是一穷二白。五湖从老爹的手里得到的最大财富,就是老爹约来个裁缝给五湖做了这套别具一格的晚礼服。五湖喜欢得总是舍不得穿在身上。这一百元钱是四海给他的。老爹每次回来给儿女们分钱,总是把五湖放在计划之外,对于五湖的伤心流泪,老爹连瞅都不瞅。四海抽出了一百块钱,用来安慰五湖,五湖便一直珍藏着。
面前这个柜台对于成年人来说正是恰到好处,对少年儿童也不算太高,可对于五湖来说,却是高得难于上青天了。五湖踮着脚仍不能把钱递到柜台上,卖东西的人伸出手臂,也是无能为力地无法抓到钱。这时,过来一个壮汉,把五湖的钱抓到手中,况:“我帮你。”
五湖很感谢这个壮汉,刚要给那人施个鞠躬礼,不料那人根本不是帮他递钱的,而是将钱一下子劫掠而走,转身钻进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被人抢走了钱的五湖立刻惊呆了。没有了手中这唯一的钱,对于饥肠辘辘的五湖来说不亚于雪上加霜;所幸的是,那个卖东西的人还挺同情五湖,送给了他一份吃的。五湖蔫蔫地吃完了食物,对那个卖东西的人道了声:“谢谢。”转身沿着集市的边缘走了下去。那个卖东西的人冲着五湖的背影夸了句:“这么小的孩子,声音够响亮的了。”
没有钱的五湖并没有完全陷入绝望悲观之中,或者说他是个不喜欢和不习惯悲观的人。茫然失措的五湖虽然不断地涌动出回家的冲动,可都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坚决否定了,既然出来了,说啥也不能回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做回头事。小不点儿五湖就这样漫无目标地在集市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天色将晚。
不知不觉中,干燥的大风呼啸着刮过来,集市上空飞扬着黄澄澄尘土。赶集的人们纷纷赶上自己的马车,开上自己的小拖拉机,匆忙离去。卖货的人们也在急忙收拾着摊床,恐怕货物被风刮走。转瞬间,集市被风吹得快要散尽了。嘈杂的人声越来越稀,而一阵紧过一阵的锣鼓声却更加顽强地屹立在风中,并且越来越强烈地散布着对人们好奇心的诱惑。五湖沿着避风的墙根与沟畔觅声而去,声音来自于集市旁干涸的河滩。有一片苫布在借助着粗壮的树干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圆圈,锣鼓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播过来的,也有一阵阵叫好声被风清晰地送出来。显然里面还有不畏大风的人正在表演和观看马戏节目。
五湖艰难地跋涉到了苫布之下。苫布的连接处,被风撕开丁一个裂缝。这个裂缝对于大人或者对于已经不算太小的孩子,钻进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对于五湖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五湖进去之后,立刻感到了风力的骤减,那种被风刮得飘摇了的心也随着安定下来。所谓的戏台,就是扫除掉卵石平整出来的一片空地。“台上”正在表演猴子赶车:一只老猴挥舞鞭子赶着两只哈巴狗,拉车转圈儿跑。买票进来看马戏的人稀疏地席地而坐,时常夸张地送上去一阵阵叫好。若是在观众不算稀少的时候,五湖这样悄悄进来是不会引人注目的,遗憾的是这么稀少的观众一切都是无法遮掩。五湖立刻在马戏班人的眼睛里暴露无遗了。一个不畏寒冷袒露着胸毛的壮汉走过来,仅用三个指头就将五湖高高拎起,大声吵嚷着:“这是谁家的孩子,没买票就进来了,赶快领走。”
人们的注意力立刻从猴子的身上转移过来,看着壮汉像拎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拎着挣扎着四肢的五湖。五湖发现壮汉向自己奔来的时候,是很想躲避开的。可五湖跑出十步也不及壮汉迈出的一大步,逃跑根本无济于事。被人捉住成了在所难免的事情。壮汉拎着不断挣扎的五湖,环视着四周,追问着是谁家的孩子。五湖对于被人拎起感到格外恼火,这等于是对五湖做人的污蔑。五湖大声说道:“放下我,我不是谁家的孩子。”
壮汉瞅都不瞅五湖,向苫布间那个缝隙走去,想把五湖从进来的地方塞回去。
马戏班的班头就在这时候赶过来。他喊住了壮汉,把五湖接进了怀里。班头生得倒还清秀,有神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芒,他很友好地看着五湖。五湖又说了句:“放下我,我不是谁家的孩子。”
班头抱着五湖,仔细地端详着五湖的容貌,最后把眼光定在了五湖坚硬的牙齿上,才满意地把五湖放下,说:“免票了,站在第一排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