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凤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由来已久了,开始是心情不好,然后就身体不好了,心上仿佛有很多线,这根牵着脚,那根牵着手,许许多多的线打了结,整个人都活动不开了。
平时,她总是坐在“兰若斋”看经书,念佛。“兰若斋”,是她退休后给书房起的名字,取自印度话“阿兰若”,意思是“寂静处”。其实,新村里很安静,平时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有小汽车沙沙地开过,也不鸣笛。外界的静没用。就是失聪也没有用。她的心不静。这就是“兰若斋”的来历或者用意了。
张淑凤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实啊,闭关是对出关而言的,而她闭与不闭根本没区别。从一个小学校长到家庭妇女,多长距离呢?不过一刻,宣布的那刻。但她觉得走了好长好长的道,她累了,走不动了,就扶了“佛教”这根拐杖,继续走,走着走着,校长模糊了,看不见了。她彻彻底底蜕变为一个家庭妇女,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独居,并非膝下无子,而是她愿意一个人住。丈夫走得早,她又忙不过来,把儿子寄养在乡下婆家,直到读书,儿子才回到她身边。然后,小伙子就蓬蓬勃勃长大了,成了社会精英。精英对母亲客客气气的,仿佛隔了一块玻璃。你看得见,摸不着——摸到的是冰凉和坚硬。精英想给母亲请个保姆,可张淑凤不要。一个人的家务可有可无。
“只生一个好”,她不知好在哪里,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每次在窗前看见母女有说有笑地经过,她总要紧念阿弥陀佛,干脆闭上眼睛。
她患了类风湿关节炎,晨僵越来越严重,心里着急啊,今天无论如何要去庙里的,十年里,她一次也没缺过。拜佛的时候她几乎是扑下去的。勉强吃完的面,进门就喂了地。给师傅面票时就关照了,面少点啊面少点,可还是有半碗。看着地上的面糊糊,张淑凤很生自己的气,浪费了。或许今天不该责怪那个香客的,人家不过是出去打个电话上个厕所遇见熟人什么的,她不是存心浪费,不吃了她还回来干吗?倒是自己,完全可以不吃面的,她又不饿,自己才是罪过呢。下回见到那个人,得请她原谅。还得建议食堂,等几分钟再收,总得问下你吃不吃了吧?若不吃了,可以提醒提醒,下次量少点。佛说,不见他人过。唉,还得修啊。
保姆小陈赶紧把地上弄干净,又伺候她漱口。
儿子说,哪怕您天天赶走一个保姆我还得帮你请,要么您过来住,要么请保姆,您挑。
挑什么挑,你不过是求得自己心安。张淑凤叹口气说:“好吧,但有一样,荤腥不许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