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驳她的周乙说,原则性绝不是对个性的圈杀,而是对它的维护和拯救,没有原则意识的个性是危险的。可以考证的是古往今来那匹脱缰的野马,它的悲剧色彩是从开始就注定了的。
两个同屋显然是被两股哲学力量的绞杀在空中带起的罡风震住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又意识到自己坐在这儿,看这阵势,也只能永远是个看客听众的角色,就抽身往外走。
周乙才说到“注定了的”话还没落尾,见视线里有了苗头,立即调转话锋,几乎是要挟地大声说,你们走我也走。
李寅却不急不慌的样子,说,百年修得同屋侃,机会多难得啊。话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就走?她的声调很轻,很轻很轻,表面是挽留,基本大家能看到的就是她的嘴皮子动了动的样子。
赵丙也是不想让个别人走,可她的附带条件着实苛刻。苛刻也没办法,就涎着脸拉两个同屋,把水果剥了皮给她们,翻箱倒柜又找出一批葵花籽,江郎才尽了是倒一排子水。算把她们安顿下来了。
他觉得,得加紧给周乙发信息,要不两个茬儿再一闹,戏肯定得提前鸣金。
赵丙低头写信息,李寅搜寻到这一细节,立即就有了一种新的期待。她身体里沸腾的热能一下子又转化成了激烈的言辞,喷薄而出。李寅说,什么红杏出墙啊,狗屁狗屁狗屁!红杏出墙有红杏出墙的理由,墙掩不住了杏只能怪它原地不动固步自封,有本事它也见风就长哪。
赵丙是被场内的纷乱打断了思绪,先一会儿是思索周乙说的那个“感觉”,思索到了,才写了句话,摁了发送。
李寅见赵丙抬起了头,估计信息已经在路上了,可着劲儿说了最后一句话,算是给自己的宏论总了个圆满的结。低头沉静个把秒,把张扬的表情换成庄严,准备盛迎八百里加急带来的消息。
周乙看到赵丙说,感觉你像天上的云,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周乙说,那是你的感觉。你知道,感觉有时候是一种错觉。
李寅阔斧大刀插进来问,为什么总是不回信息?为什么为什么??她用了两个问号强调自己的怒不可遏,怒无发泄。
赵丙不假思索答,没看出你还是一辩才。
赵丙然后字斟句酌对周乙说,我倒是常常在错觉中找到美感。
两个同屋见大家都在忙手工活,她们的嘴才有机会在沉默中爆发。她们仿佛一抬手就能逮住飘飞在空中的话柄子,两人对决一阵,各抒己见一阵,整体效果是滔滔不绝,天花乱坠,迷雾重重。
在她们制造的风雨如磐的表象下,却也是信息的流弹风驰电掣的繁盛期。
李寅说,从来没有人如此,夸我脸羞红。
周乙说,你这人好像有点自以为是。
赵丙说,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赵丙说,自以为是的同义语是自强自信。
周乙说,除了自以为是,还有点自欺欺人。
李寅说,谢谢你的鼓励。
赵丙说,不用谢。
周乙说,除了自欺欺人,还有点自取灭亡。
赵丙说,自取灭亡?
周乙说,自取灭亡。
李寅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赵丙说,你努力个什么?
李寅说,努力成为你心目中的人。
赵丙说,成为我心目中的人?知道我心目中的人什么样?
李寅说,那就努力成为你注目中的人。
赵丙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周乙说,我好像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赵丙说,你千万别累,谁说的,百年修得同枕眠,多不易呀!
周乙说,不想你这人还有点恬不知耻。
赵丙说,话引错了,是百年修得同屋侃。
李寅说,你好像很忙哪?
赵丙说,向来如此,无计可施。
周乙说,我真的有点累了,求求你。
赵丙说,我的心都疼了。它还开始碎了。
李寅说,你是我心目中的神。
赵丙说,这个典故说来话长。
赵丙说,现在好点没有?
周乙说,好了一点点。你不累吗?
赵丙说,把我的精神换你的累。真想这样,真想真想。
李寅说,我想听你说。
赵丙说,向你儿子的课本求教吧。
李寅说,我儿子刚五岁。你怎么知道我是儿子?
赵丙说,那就向你儿子求教。
赵丙说,吃颗荔枝,或许管用。
周乙说,你这人是强迫狂。
赵丙说,我的心已经碎了。看,它就在你的嘴里。
周乙说,真恶心。
赵丙说,恶心死你。
李寅说,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他在幼儿园是班长。
赵丙说,把我看你儿子?
李寅说,语病语病,我急糊涂了。我气血攻心。
赵丙说,猴才急呢。另一种动物急了一般是跳墙。
赵丙说,恶心死你!
周乙说,我真觉到了恶心。我颅内缺氧。
赵丙说,下边有医务室,我送你过去。
李寅说,你变着法儿骂我?你说我恬不知耻,呜——呜——
周乙说,我是缺少休息。我真的支撑不了了,我先走一步。
赵丙说,靠右,慢行。
周乙真的站起来了,她还摇晃了一下。扶住墙,捂着肚。赵丙过去帮她,她回头斜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有强迫症。她低声说。赵丙挠着头皮笑了。他是觉得,她愿意低着声和他说话,这就到了默契了。
赵丙柔声说,真的没事吧?真的对不起。他想扶她,李寅的眼睛把他强拉硬扯了回来。她好像还故意把两个说话的人盯散,和她一起同仇敌忾。她们漫不经心地就像欣赏那些三级喜剧片实则是闹剧的,圈点着主人公们的一举一动,其乐融融地笑起来。
赵丙真的就在她们阴浅浅的笑中止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