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两杯茶，郑宝学大致了解到，张万兴出生在省城附近的农村，大学毕业后，打过工卖过药，后来和人合作办公司发达起来。如今万兴集团拥有一个制药厂，两个保健食品饮料公司。不久前，集团买下了一片山林，准备发展特色农林业，可不知该从哪里入手经营，因此出来考察考察。
这时，村长郑宝财回来了。与张万兴寒暄几句后，他就张罗起酒菜。张万兴说，在街上刚吃过饭。公司里的事儿特别多，离不开，打算现在就到山上转转，明天一早就回省城。郑宝财嚷道：大老远来的贵客，哪能马上就走呢！喝点酒，歇歇乏，明天再上山。
张万兴说集团里有急事等他办，明天就要赶回去，执意要上山。郑宝学招呼正在与两个嫂子唠嗑的杏花，征求她的意见。杏花犹豫着说，大哥说了算。郑宝学就要宝财领张总经理上山。宝财为难地说，他不熟悉山上的情况，恐怕说不大明白，让杏花也上山吧。
杏花说：张总经理就是来看咱的山林的，看好了兴许跟咱谈些合作项目。干脆，大哥也一起上山吧，山上有吃有住处，也有酒。
郑宝学说：既然张总经理那么忙，咱也留不住他，山上条件差，也只好这么将就了。说着，他吩咐大嫂去村里的食杂店买些熟食，拿上学生送的好酒。
张万兴见山路不陡峭，就发动了吉普车。杏花在车上取下给侄子们买的书及给嫂子们、七大姑八大姨们买的几大包礼物，交给大嫂，请她代为分发，然后就和大哥、二哥上了车。
车颠簸着驶上山，开到半山腰一平整的地方，宝财抱歉地说，车只能开到这儿了，再往上，只有拖拉机才上得去。张万兴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山路，换下挡，猛踏油门，吉普车前后双引擎一齐吼叫，车一直开到山顶附近的一幢房子前。房子是草泥干打垒的，唯有房盖是青灰大瓦片铺就的。
车停下后，张万兴跳下车疾步跑上山顶。郑宝学、杏花也跟了上去。宝财围着车转了几圈，惊叹这车的力气大。
站在山顶，张万兴惊喜不已，由衷地赞叹：王杏花，你可真行！
夕阳下，各种松、杨、楸、柞树错落有致，金灿灿地矗立在山坡上。几座山包围下的山谷，是一大片开垦出的田垄，上方的坡地上是一排排果树。果园旁有栋木刻楞小屋，有个人在屋前屋后忙活着。郑宝学有意无意地向张万兴介绍：那是杏花的爱人郑宝春，我们哥仨数他能干。
宝财双手拢嘴，朝山下那人喊：宝春，杏花回来了。你快上来，城里来客了。
宝春答应着，撂下手里的铁锹，跛着脚快速向山上跑来。由于心急，他一瘸一拐地跑，差点摔个大跟头。杏花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夕阳辉映也掩饰不住。
不一会儿，宝春来到山顶，喜悦地望着杏花，憨憨地笑。杏花将他介绍给张万兴。握手时，宝春躲开了审视的目光，却在手上下了把力气。宝春粗糙大手上传递的内力使张万兴感觉到疼痛。郑宝学开玩笑说：书上说，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贤惠女人，而我家杏花的背后站着一个大山一样的男人。
杏花要宝春去弄点菜回来，宝春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杏花、宝学、宝财陪着张万兴到松树林、杨树林、杂木林、果园转了一圈。边走杏花边回答张万兴的问题。他们是一边栽树，一边看书学习，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不同林带、立体栽培的格局。杨树是速生林，可经济价值不高，寿命也比较短，但能早点拿回投资钱。红松、樟子松都很值钱，但成长慢，栽下十年了，也只小碗口粗，属于长线投资。至于杂木林她主要考虑到生态多样化的问题。粗放经管的杂木林下，更有利于蘑菇、木耳、中草药等山产品的生长，野鸡、啄木鸟、狐狸等小鸟小动物也能在这里安家。有了狐狸、啄木鸟，不用打药就能控制山林中鼠害虫害的发生。
张万兴赞叹道：我考察了好几片山林，多数人都是急功近利，只栽速生的树种。像你这样边研究边实践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今天可是开了眼界了。
杏花被夸得脸红说：这多亏了大哥的支持。大哥出钱全家出力承包了这几道山。
郑宝学说：宝财也有功劳，他这个村长挺压茬子，他提的在山凹里种大豆的点子也不错，大豆卖了钱，家里人分了点红也就不闹着砍树了。
宝财乐呵呵地说：一家人，别净说些外道话。今年果树多数都能下果了，能卖不少钱呢！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在果园附近的山坡上，张万兴看到一条土坝。杏花解释说：山上缺水，修坝憋住山水，浇灌果园，也打算利用坝边的湿地养殖林蛙。
转一大圈，回到山顶房前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宝春开了柴油发电机，山间小屋亮起灯光。张万兴好奇地打量着这三间房。一进门是过道兼灶房，东西是两间房。屋内有土炕、炕柜、被褥及其他生活家什儿，两个粗木板钉成的大书架立在墙边，上面摆满了书刊。
宝春已将火炕烧热，把饭桌放在了炕上。桌上有带上山的熟食，有小白菜，还有小根蒜、苣荬菜等山野菜蘸酱，灶上正做着小鸡炖蘑菇。宝春搓着手说：眼下，山还没绿呢，没啥好吃的，这山野菜是暖棚里种的。
四个男人盘腿围桌坐在炕上，杏花坐在炕沿，以便桌前锅灶盛汤加菜方便。酒喝得不够酣畅。宝春沉闷不语，明显对这个陌生男人有些敌意；张万兴端杯前先声明不会喝酒。郑宝学说小酒颐情、大酒伤身，敬了张总经理一盅后，便不再劝酒。宝财刚端杯时还大呼小叫地劝酒，接到大哥一个制止的眼色后蔫了，自斟自饮，喝起闷酒。
三盅酒后，张万兴说起了正事儿，向郑家哥仨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自己企业的情况。万兴集团生产西洋参口服液、刺五加和五味子冲剂，产品出口日本、韩国及东南亚国家。如今外商对中药材生产基地的环境要求越来越高，国内同类产品的竞争，将来就是纯天然、无污染原材料的竞争。他们集团目前的中药材采集地离大城市过近，难以保证国际标准的纯绿色，为此，他们正在寻找合适的中药材生产基地及恰当的合作伙伴。
张万兴瞥了一眼侧身坐在炕沿边的杏花，微笑着说：植树造林、会种地的人多的是，学林业农业的大学生也不缺，但有文化、肯钻研又有丰富实践经验的人就太少了。王杏花是个难求的人才，正可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此，我们集团追上门来，请求合作。
宝财、宝春看了看杏花，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征询的目光正望着大哥，他俩的眼睛也盯住了大哥。郑宝学沉默了一会儿，说：太突然了，我们没想过这事儿。怎么个合作法呢？
张万兴说：刚才转一圈的感觉是，你们的林地大的格局已经成型了，根据现有情况看，山间谷地可以搭棚种植西洋参，林间空地可以间种五味子、刺五加等，但具体怎么种，要请有关专家来论证。王杏花也需要去农业大学或林学院进修学习掌握有关种植技能。至于合作方式嘛，说实话，仅你家这块林地面积还太小，绿色中药材产量比较低，占地面积大，要形成规模化生产，还需要收购或承租附近的其他林地或荒山。有两种合作方式供咱们选择，一是咱们建立一个有限责任公司，共同投资，共同收益；二是你们自己建立一个企业实体，我们集团不参与投资，仅收购你们的中草药，可签期货合同，也可随行就市，按质论价。
郑宝学琢磨半天说：如果我们组织附近村屯承包了山林的人种植中草药，然后我们负责收集到一起，你们集团再买走呢？
张万兴说：恐怕不行，我们试过这个办法。农民为了提高产量多赚钱，会打农药、滥施化肥，你们和我们都无法控制。
郑宝财插嘴道：那办个公司要投多少钱？
张万兴说：如果我们双方合作办个公司，万兴集团打算投资200万元人民币，然后请专家估算你们的林地和房子及其他生产资料值多少钱，从而确定双方的股份比例。估计，五年后产值可达到1000万元。如果你们自己成立个实体搞中药材，估计你们至少要投资50万元，才能维持达到一定的生产规模。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回去让我们的市场部搞一个详细的材料，寄给你们。
宝财兴奋起来，对杏花和宝春嚷道：投资200万，产值1000万呢，这下咱们干大了！
郑宝学说：商量商量再定吧！不早了，张总经理明天还要赶回省城，杯中酒吧，干了。
撤了饭桌，杏花说：天黑路陡的，又喝了酒，你们都别下山了。我和宝春住果园木屋，张总经理住这东屋，大哥二哥住西屋吧。
张万兴说：这不行，还是我去住木屋吧，体验体验你们山林的生活。宝财也争着要去木屋住。
郑宝学说：都别急了，山上冷，宝春和杏花常年在山上生活，我们都没有他们抗折腾，多拿床被，别冻着。
杏花分别给张万兴、大哥、二哥铺好被褥，宝春关掉发电机，两人背着被褥去小木屋了。
小木屋是给农忙时上山干活的家里人或短工住的，也用于看守果园。屋里搭了个床铺，铺好被褥，脱了衣服，杏花就钻进被窝。宝春在她身边躺下，把一只手试探着伸进杏花的被窝。杏花说，明天再来吧，我累了。宝春也不吭声，执著地抚摩着她。杏花确实感到累了，在省城，张万兴提出送她回家，并与她的家人谈合作的事，使她既兴奋，又忐忑不安，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又在路上颠簸了大半天。越是好车，车速快，越容易使坐不惯的人眩晕，此刻，杏花躺在床铺上，迷迷糊糊似乎仍乘吉普车在路上奔驰，耳边反复播放着一句歌词：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地球上。恍惚间，一个男人趴在她身上，急切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挡住男人，摸到一条熟悉的萎缩的腿，突然清醒了，身上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宝春。
宝春翻身睡着了，杏花却难以入眠了。她的脸发烧，有些羞愧。张万兴请她去万兴集团做客，带她去省林业研究所、园艺研究所参观，还去中医药大学、林业大学开眼界，谈的都是正经事，对她从没有不安分的举动。人家一个大老板，啥样女人没见过，自己一个农村媳妇倒想些不着调的事，真羞死人了。
清凉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木屋，屋里简陋却干净。杏花觉得有些冷，就穿上了衣服，裹紧被子坐了起来。宝春翻了个身，搂住一个被角，光着的膀子露在了外面，似乎睡得并不踏实。杏花给他拉上被子。她已和身边这个男人过了十年，多数时间都是在山上度过的。宝春爱她，围着她转，可自己给他多少爱，说不清。除了挖坑、植树、浇水，空闲时间，她沉浸在书里，造林养殖、简爱、古龙，什么书都读，郑宝学书架上的书几乎都读过了，她还从县新华书店买回不少书。冬天农闲时，她也以照顾林子为名，很少下山。她不大习惯和嫂子及村里的女人们扯老婆舌。她跟大哥郑宝学倒是有嗑唠，唠的都是书中的事情。村里女人敬畏镇中学的校长，杏花也借了学问的光，受到女人们的尊重。当然村里的老娘们儿私下也没少拿她开涮，说她念书念傻了，不懂行房，养不出孩子。风凉话说归说，家族里的人、雇的短工上山干活时都服服帖帖地听她摆布。她并不是个书呆子，既能干，又有管理能力。这个能力与读书没多大关系，家里孩子多，她是老大，上学时，也一直是班长。
省城之行，杏花开了眼界，也迷茫了自己。会上那些劳模老板交流经验时，多自称是苦出身，靠勤劳靠脑力发家致富，杏花觉得自己也具备这些能力，她王杏花应该绿化并拥有大片大片的山林，偶尔也该过过大城市的现代生活，但那嘈杂的城市，她过得惯么？这时，张万兴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描绘了一张干大事业的蓝图。
拥被坐在木屋的床铺上，杏花对自己说：现在，一个山里的女人要干一件大事情了。可家里人会同意和万兴集团合作么？宝春听自己的，二哥宝财刚才就表态赞同，就是不知大哥咋想的。杏花又一想，大哥是一家之主，没考虑好的事情不会轻易答应。他是有文化的开通的人，会支持这件也许能带动全村甚至全镇农民致富的大事的。明天，她该找本书了解一下责任有限公司的章程，还要找本种植中药材的书好好看看。
郑宝学、宝财哥俩躺在炕上吸烟，睡不着觉，都在琢磨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郑宝学说：这个杏花，也太有主意了，也不打个电话就领回个总经理，谈上这么大的一件事儿！
宝财乐呵呵地说：这是个好事儿，杏花这小媳妇就是不一般，到省城开次会，一下子弄来200万。恐怕我这村委会主任要兼个公司总经理了，大哥这个中学校长也该兼个董事长了。到时候，咱靠山村就改个名叫靠山山庄。
郑宝学说老二，你这人当这么多年村长了，头脑还这么简单，那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宝财说：大哥担心这姓张的是个骗子？我寻思他也骗不去咱啥，是他把这200万投到咱村里。
郑宝学说：你不明白这责任有限公司的章程。双方投入钱物后，一个企业法人诞生，山林就不是咱自己的了。谁也不能随便动钱物了，比如说，就是砍一棵树，也得董事会讨论，董事长批准，而投资双方谁投资多，谁就有控股权。
宝财说：那还不简单，县林业局不是评估咱家的林子值200万吗，让姓张的只投190万，咱就控股了。
郑宝学：咱的林子值不值那么多，得人家请来的省城专家评估。就算你控股，你宝财有多大能耐自己还不清楚吗？能管住自己村这几个山包就不错了。
宝财有些气馁，嘟囔道：我不行，有杏花呢！郑宝学闭上眼叹口气：杏花是行，可宝春不行啊！他俩本来就不般配，我担心，她能耐大了……
宝财不以为然地说：大哥担心杏花会和那个姓张的跑了？不可能！人家大老板身边啥样女人没有，会稀罕一个农村女人。看他的岁数孩子也不小了。
郑宝学对此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宝财，你说，若上门的合作被咱推掉了，该怎样和杏花说呢！
宝财急了，说：要是咱自己成立个实体呢？用姓张的说的那后一种办法。
郑宝学说：那要向银行贷款，种上药材不知收成咋样，每年要还好多利息。咱是种药材的，万兴集团是收购的，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攥着。再者说了，咱是农民，承包荒山有国家政策扶持，山凹里种些大豆、果树摘下果子就是咱自己的收入，可一成立公司就归乡镇工商、税务管着了。镇中学为解决子女就业问题，办过一个公司，嗨，麻烦大了！
宝财泄气了：说来说去，就是个不想干嘛！
郑宝学说：得现实一点，只做我这镇中学校长和你这村长眼目前能把握住的事情。
宝财嘟囔几句翻身睡了。郑宝学睡不着，久久地望着天棚出神，怎样和杏花解释，的确是个难题。山上栽了十年树，他投了十年资，加起来也有十几万了，如果按谁投资谁收益的话，山上的资产大多应属于他，可签承包荒山合同时，是全家族二十几口子签的名，唯独没有他这个国家干部、中学校长的名字。他们家住在靠山村，可十年前，他把全家的户口迁到了城镇里，严格地说，他家是脱离了土地的村民。办公司、办实体都要牵扯到划分股份，而如何划分是个大难题。如果什么公司都不办，他郑宝学仍是家族里说一不二的老大……
在山雀的叽喳、公鸡的啼鸣声中，春天的一个黎明到来了。杏花起来后，去果园阳坡上的暖棚里摘点野葱，张万兴一会儿就要走了，她打算烙几张葱花鸡蛋饼做早饭。她走上山坡，见张万兴正站在房门前，微笑着注视她。杏花有些不好意思，说：没睡好吧，火炕可比席梦思床硬多了。
张万兴伸伸腰说：山上的夜晚真静，睡得好极了。要不是你养的大公鸡拼命叫，我能睡到明天。
杏花笑道：明儿个叫宝春都把它们杀掉。
张万兴说：宝春还不先杀了我。山上真好哇，可以忘记一切烦恼，真想留这儿不走了。
杏花说：那就多住几天吧。
张万兴注意到，宝春也跟上来了，站在几十米外望着他们。他说：以后吧，会有机会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写信也行。如果合作成功，山上首先要接上电线和电话线，我教你使用电脑，发伊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