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我那怀孕的妻子,我要要你的命!”剃头匠怒火满腔。匪首面色苍白,正欲高喊来人,剃头匠的手脖儿一硬,匪首的一腔热血便如天女散花般窜出丈余。
匪徒们闻之大惊,山洞前一阵混乱和骚动,奔跑声呼叫声响成一片。瞬间工夫,剃头匠便被团团围住。无数个光头在闪烁,无数支枪口在晃动。剃头匠并不见怕,坦然地望了望匪徒们,掷下剃刀,对一匪徒说:“请给我一颗用子母水洗过的子弹!”
那土匪怔了片刻,终于掏出一粒扔给了他。剃头匠拾起子弹掰出弹头儿,一下吞进了肚里,伸了伸脖颈对众匪说:“诸位都有母亲,没有母亲也就没有我们!女人是传种接代的圣物!想想母亲想想妻子想想子女吧!我已报了仇,妻儿的血已与我的血汇融!诸位请便吧!”
剃头匠说完,摩挲一下光头,然后便迎着斑驳的阳光朝坡下走去。
众匪愕然一时,然后就一齐开枪。子弹如雨般网住了剃头匠,可剃头匠仍在朝前走。
匪徒们又一同开枪射击,子弹又一次如雨般网住了剃头匠,可剃头匠仍在朝前走。
众匪不停地开火,直到打完最后一粒用“子母水”洗过的子弹,那剃头匠仍在朝前走……
突然,身后发出女人的大笑声。众匪扭头望去,见匪首的婆娘正站在一个高坡上。她那秀美的长发在风中招展,阳光透过树枝映在她那娟丽的面孔上,如同一朵盛开的白牡丹。
匪首婆娘双手提枪。
匪首婆娘腆着大肚子。
匪首婆娘凸起的肚子在山风中抖擞,内里那颗生命的谐声仿佛在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山上山下一片宁静。
匪首婆娘说:“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可他已没了父亲!这个人只讲什么女人是圣物,可他却忘记了丈夫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我丈夫虽坏,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匪首婆娘说完,笨拙地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剃头匠应声倒下。
匪首婆娘望了众匪说:“诸位良知觉醒,已不配当匪,散伙吧!”说着她掷了双枪,用包单包了匪首的头颅,艰难地朝山下走去……
我在诸多有关描写土匪的作品中,这个开头无疑是最受编辑先生们青睐的。其实这个素材是我二十多年前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中获得的。那是一个多事的冬天,我曾以一个红卫兵的身份看管过一个瘸腿的女人。在她无聊我也无聊的一个晚上,我用两根劣质的烟卷获得了这个故事的开端。可惜,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她不幸被打死了。我望着她那半张的嘴巴,像望到了无数个秘密,心里很是惆然。
多少年以后,这个真实而又荒诞的故事时刻在我的脑际里翻翻腾腾。后来我下决心走访许多老人,目的是要寻找出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达到狗尾续貂的效果,当然,也是想换一笔可观的稿费。
在我那次疲劳不堪的采访中收效甚微,只是有一条得到了证实:那支土匪队伍早在半个世纪前就不复存在了!许多荒诞的传说多是从那个土匪婆下山为开端然后朝下延续的。乡下人毫无保留地为这个故事注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演绎出诸多令人生疑的枝枝蔓蔓。事实上那个土匪婆下山之后一直下落不明。那些拙劣的传说故事始终引不起我的兴趣。那几天里,我在那个小镇里转来转去最终一无所获。就在我十分颓丧地准备离开那个山下小镇时,事情的发展竟有了非常理想的转机。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绚丽的彩霞刚刚溢出山巅洒落在我居住的那个个体户开办的小客栈时,突然有人急促而又谨慎地叩响了我的房门。我慌慌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床铺,然后才好奇地拉开了门拴。门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的双目间残留着倦意,嘴巴由于缺牙朝里凹瘪着。他怔怔地望着我,好一时才说:“你要写那个女匪婆吗?”
我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急切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全知道!”
那时候集市上已涌动着不少山民,喧嚣声从临街的窗子里挤入。我急忙关了窗子,如获至宝般地让他人了座,然后又递给他一支烟。
老人燃烟,双目悠远地沉浸在往事里,许久才抱歉地望我一眼,惘然若失地长叹一声,凄凄地说:“如果我昨天死去,许多事情都将成为千古之谜!”
当一把勃朗宁手枪对准他太阳穴的时候,他感到有些凉。那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宁静的山道上开始有荒鼠出没。夕阳的霞光从山底处溢荡而出,漫山遍野呈现出瑰丽多彩的辉煌。他按照命令放下挑担。放下挑担的时候他想起了同仁们的教导,慢慢地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