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庚的办公室在三楼,一长排房子靠最东头的一间。刘家河一路找过去,看到那个房间门口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局长办公室”,心想就是这里了。吴迪庚就在这间办公室办公,他终于找到吴迪庚了。他不安的心又定了一些。
吴迪庚的态度很热情,他说刘老师您怎么来了,您真是稀客啊!刘家河直截了当地说,……迪庚啊,你收到我的信没有啊?刘家河的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想他说话怎么能这么直截了当呢,上次吴迪庚去看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一见面连一声问候的话都没说,就直奔主题,这太不近情理。但是这时候再说问候的话,显然已经晚了。
吴迪庚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说刘老师我收到您的信了,前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农业局正在建新办公楼,他是局长,几乎天天要往工地跑,但是他也一直把刘老师的事放在心上,他正想着该去找什么人呢。刘家河听吴迪庚这样说,心中就有些感动,他说……迪庚,我的事就全指望你了!吴迪庚听刘家河这样说,眉头就皱了一下,但是刘家河没有看见。他接着说,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有碗饭吃就行了。吴迪庚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找出刘家河给他写的那封信,当着刘家河的面又把信看了一遍。然后他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吴迪庚找的人是县教育局长王抗美。刘家河的事当然是属教育局管的。王抗美有一个外甥女,前年从省农校毕业,找不到单位,他找到吴迪庚,吴迪庚就把那个女孩子安排到农业局机关上班。吴迪庚给王抗美帮的这个忙不算小,现在有些大学本科毕业生,还找不到就业单位,一个中专生,能到政府机关当上国家干部,如果不是有人帮忙,那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王抗美是欠了吴迪庚很大的一个人情,他得记着这个人情,迟早要找一个机会还吴迪庚这个人情。吴迪庚也会记着王抗美欠了他一个人情,到一定的时候,他也会找王抗美帮忙,性质有点像是讨债,但大家都不这样说,大家说的是我们互相帮助。吴迪庚和王抗美都是局长,在行政级别上属正科级,在县城里,一个人混上了正科级,就算是在仕途上获得了成功,就进入了“成功人士”的行列,成为不少人羡慕的对象。但是吴迪庚心里很清楚,他这个“正科级”无法和王抗美的“正科级”相比。龙城虽然主要是个农业县,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业,但农业局却差不多是全县最不重要的一个局,他这个农业局长差不多是全县最没有权力的一个局长。他的权力很小,能够拿出来与人交换的东西就很少,所以,他在县城里办事,能力就非常有限,这些事情,他当然不会对刘家河说。现在刘家河来找他,他只有找王抗美。其实王抗美这样的关系,也不是能轻易找的,找一次就少一次。现在为了刘家河,他必须找王抗美了。为了刘家河,他是豁出去了啊。
吴迪庚把和王抗美通电话的内容告诉了刘家河,他对刘家河说你的事必须找教育局,要找教育局,就必须找教育局长王抗美。刘家河连忙点头说那是那是。王抗美在电话里说他上午很忙,没有时间。听吴迪庚这样说,刘家河的心就往下一沉,吴迪庚又说,王抗美说中午请我们吃饭。刘家河说,迪庚啊,那你吃饭时可要好好向王局长说说。吴迪庚说,我会说,我会说,但刘老师你也要说,你的事说起来还有些复杂,一个人怕说不清呢。刘家河吓了一跳,中午他也要去吃饭么,和教育局长一起吃饭?人家请吴迪庚吃饭,不会是请我吃饭,我可不要去吃饭。吴迪庚说吃饭你一定要去,人家王局长说要请你吃饭,吴迪庚说完笑了一下。刘家河赶紧说,吃饭我就不去了吧,他想王抗美是教育局长,吴迪庚是农业局长,人家都是局长,局长和局长在一起吃饭,自己跑去做什么,他想象一下吃饭的场面,心里就紧张得不行。吴迪庚说,刘老师,让你去吃饭,你就去吃饭嘛,你的事当面向王局长说最好了,今天这个机会非常好!刘家河不敢说话了,他心里紧张得不行,但嘴上只好说那是那是,我听你的。他现在当然要听吴迪庚的。他现在也只有听吴迪庚的。
吴迪庚对司机说,我们去龙城酒店。吴迪庚没有坐在司机边上的副驾驶位上,而是和刘家河一起坐在后边。刘家河是第一次坐小车,他想当官还是好啊,有小车坐,不用花钱,还有专门的司机,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官呢,原来当官有这么好——但他坐在吴迪庚的小车上,却有这样的想法,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他想如果不是吴迪庚,他刘家河肯定是一辈子也坐不上一回这样的小车。车子开起来了,刘家河对吴迪庚说,县城的路真好,你的车一点也没有旧,看上去比几年前还要新呢。刘家河这是没话找话,他为刚刚上车时心中的想法感到内疚。刘家河以为吴迪庚现在坐的还是三年前的那辆桑塔纳,他根本不认识小车的牌子,他不知道桑塔纳已经换成一辆别克了,半年前刚换的车,看上去当然很新。吴迪庚听到刘家河的话,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笑,他想向刘家河解释一下,又觉得没有必然解释,就什么都没有说。是啊,和刘家河说这些做什么呢,别克在县城里也不算什么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