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常常坐在小板凳上看墙上的飞机。小溪想,等有了弟弟,就叫小狗跟着她和弟弟一起去村口的广场上玩飞机。小溪等了一年又一年,爸爸妈妈一直没有给她生出弟弟。每次回到家里,多奶奶催着她的爸爸妈妈给她生弟弟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总说压力大。压力是什么呢,小溪不懂。似乎多奶奶也不太懂。多奶奶说,你们都有正式工作,挣着国家的工资,有什么压力呢?爸爸说,娘,您不知道,跟您说您也不明白。妈妈说,娘,您就别催了,我们真的不打算再要了,就小溪一个我们还管不了呢。多奶奶一听急了,什么叫管不了?你们上班忙,我这不是给你们管着呢吗?以后有了儿子,你们就只管儿子好了,小溪不用你们管。妈妈说,那怎么行,不可能的事,小溪马上就该上小学了,我们要把她接到杭州去上学。多奶奶说,小溪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跟着奶奶上学。多奶奶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地看着小溪。多奶奶的目光像是一把刀,把小溪的心划开一个口子。小溪感到自己的心有些疼,但她还是把头靠到了多奶奶身上。她歪着头,搂着多奶奶的胳膊,柔声说,小溪哪儿都不去,就跟着奶奶在家里上学。多奶奶一听高兴起来,说,看,看,小溪都说了,小溪不去杭州,小溪要跟着奶奶在家上。妈妈看到小溪这样子很生气。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小溪不仅不会说普通话,连脾气都跟地里疯长的野草一样,没有一点儿主见。小溪听爸爸说,他的工作地点就在西湖边上,他站在自己的办公室,每天都能看到西湖。爸爸问她想不想去看西湖。虽然她不知西湖是什么,但她还是说想。既然爸爸愿意让她看西湖,西湖一定不是坏东西。奶奶说,西湖是一个大水坑,没什么看的。小溪不太相信。爸爸说了,站在他的办公室里,隔着窗子,每天都看到许多人去看西湖,一群群的,多得没法说。大家都喜欢看西湖,小溪也想去看看。小溪问小狗想不想去,小狗点点头,张着嘴,哈哈地笑,笑得口水都掉到了地上。小溪想,要是哪一天真能去看西湖,一定要带着小狗。
为了试试小溪是不是有精神,多奶奶把飞机从墙上摘了下来,举到小溪跟前,晃了晃,见小溪的眼睛没有放光,也没有从小板凳上蹦起来,就赶紧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灌了一碗水。多奶奶说白开水能解毒,每天都给小溪灌几碗白开水。既然小溪连飞机都不愿意玩了,就一定是病了。多奶奶不停地摸小溪的头。多奶奶摸摸小溪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头,再摸摸小溪的头,再摸摸自己的头。摸一回,皱一回眉头。多奶奶搓着带着小溪体温的两只手,在屋地上转圈圈,一边转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哎呀,这可咋办呀,还真是烫,还真是烫。多奶奶问小溪是不是恶心,想吐。小溪不知道什么叫恶心,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想吐,只是有些冷。后脑勺有些疼,眼睛也发沉、发酸。小溪说,奶奶,你给我盖盖被子吧,我冷。多奶奶没有给她盖被子,把她从床上一把抱起来,搂进了怀里。小溪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奶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奶奶的嗓子像大喇叭,以前,奶奶喊自己的名字半个村子都能听到,现在奶奶跟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像是燕子掠过院子上空时在树梢留下的身影。上街的时候,奶奶不爱拉她的手,爱拽她的胳膊。奶奶拽她的时候,手像钳子,夹得她的胳膊生疼生疼的。现在,奶奶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暖暖的,软软的,像是美丽的花瓣用五彩的光照着娇嫩的花蕊。小溪觉得生病真好,生病的时候,奶奶就由大老虎变成了美丽的花瓣。
那朵花一闪就过了,像是闪电划过小溪的天空。偎依在奶奶怀里的时候,小溪就又想起了那朵花。刚下过雨,雨给天空洗了澡,给房屋洗了澡,给庄稼洗了澡,给树木洗了澡,给街道洗了澡,给花朵洗了澡。到处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的。他们说,小发死时,嘴里叨念着一朵花的名字。她想,要是自己哪一天也死了,就也念着一朵花的名字,要念就念那朵像彩色的星星一样的花,蓝蓝的、紫紫的、黄黄的、粉粉的、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