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员一般不用参加训练,所以别人休息时他很忙,一到操课时间就很闲。其他人训练、执勤,他一遍遍拖连部的地,一遍遍擦连长的办公桌椅,洗连长的日常用品。连长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的内裤每天早上都要洗,有专门的盆子、肥皂。凌五斗洗他的裤头前,要先用肥皂把自己的手洗三次,洗完后,要拿到室外阳光照射得最久的小高地上晾晒,说紫外线可以消毒;要是没有阳光的日子,阳光一旦出来,连长穿的、盖的东西就会全部拿出去,晾满小高地。他的袜子是每天晚上洗,也有专门的盆子和肥皂。连长不数钱,实在没有办法要数,数完后就会立马跑到军医那里拿酒精擦手。他不跟大伙在一个盘子里夹菜,不在一个锅里舀饭,吃的饭菜炊事班都是先盛出来,在一个网罩下放好。连长每顿饭后都要刷牙——他要求凌五斗也必须这样做。但他不停地吃蒜,他的衣袋里从没离开过大蒜,嘴一空,就有滋有味地嚼起来。因此这个有洁癖的人口里经常发出蒜臭味。他的办公室兼卧室一年四季的清晨和黄昏必须开窗通风,即使是零下40多摄氏度的寒冬也是如此,以致整个晚上房间里都像冰窖。
凌五斗像个勤快的小媳妇忙完连部的事,就会看看马恩等伟人的书。但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专爱盯着书前面的照片看,他喜欢看马恩的大胡子,那时他会想起老家乐坝一个叫凌文库的人的疑问来。凌文库第一次看到马恩浓密的大胡子,就对伟人有如此浓密的胡子感到惊讶,惊讶之余,他非常担忧地问大队书记杨文康,他们的胡子密得把嘴巴都遮住了,怎么喝稀饭?杨文康本来嘻嘻哈哈地正和人说着玩笑话,听了他的话马上沉下脸来,转身走了,其他人也不说话,一下散开了。凌文库不知道为什么,还站在原地,望着伟人的胡子琢磨,不一会儿,就被杨文康派的武装民兵抓了起来,说他侮辱、攻击伟大领袖和导师,后来被斗了好长时间。其实这个疑问乐坝的很多人都有,私下里也有各种说法。凌五斗也时常偷偷地想他们怎么喝稀饭或者喝牛奶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明白。他知道,这样的问题除非亲自去问两位伟人,像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是不可能搞清楚的。
连长虽然对凌五斗不满意,但只要看到他在看伟人的著作,就会对他很客气。凌五斗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鼓起勇气,对连长说出自己想法的。
他把《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拿在手上,站得笔直,对连长说:“连长,我想跟您说件事。”
“啊,你说你说。”
“连长,我认为我不适合当通信员,我还是想干点别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守哨卡。”
连长听完,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凌五斗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房间里静得要爆炸一样。
但凌五斗跟连长说出自己的想法后,连长对他似乎客气了一些。
那天刮了大风,一夜之间,气温下降了许多。天堂雪峰顶上风云变幻,雪线不知什么时候降到了离四号高地不远的地方。季节在变化,冬天要来了,官兵们穿上了棉衣。
中午,连长把凌五斗叫到跟前:“连里已同意你去六号哨卡担任哨长,替回原六号哨卡哨长李清平,明天一早出发。”连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凌五斗一眼。
“这么急啊!”凌五斗心想。他的额上冒出了汗水,有一颗汗水就挂在他的眼睫毛上,他当时准备把它擦掉,但连长的目光击中他时,他打消了那念头。他到连部来第一次用目光注视着连长,那汗水滑入了他的眼眶,但他仍尽力睁着两眼,然后,立正说了声:“多谢连长!”
“六号哨卡就交给你了。”连长说完,拍了一下凌五斗的肩膀。
凌五斗再次立正:“连长,您放心!”
很长时间来,连长第一次对凌五斗笑了笑。
凌五斗又鼓起勇气问:“连长,哪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呢?”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是的,你一个人先去。这是连里的决定。如果你不能担此重任,现在就告诉我。”
“我能!”
“那就去准备吧。找一下陈忠于,他明天送你。”连长往嘴里扔了一瓣蒜,走了出去。
六号哨卡距连部有140公里路程,需爬上5700大坂(海拔5700米)后,再绕着天堂雪峰走上100多里冰雪路,才能到达。
陈忠于是个老兵,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虽刚过而立,但已满脸皱纹。他一见凌五斗就说:“五斗,你都第二年兵了,你脑子该开点窍,在连部待着多好!你现在去给连长求求情,也许他还可以改变主意。我跟你说吧,我听说六号哨卡现在已没多少价值了,只是上面撤销的命令还没有下达,需要一个人在那里留守。假如上面真宣布撤销了,到时大雪一封,你又下不了山,该怎么办?我这是为你着想,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班长,没事儿,即使六号哨卡真撤了,让我一个人守在那里,也没什么。”他故作轻松地说。
“哼,那你小子就去吧,明天早上6点钟准时出发,我到时叫你。”
“谢谢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