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6年第05期
栏目：中篇小说
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突然想起了武汉，这座城市在我此时印象中是那么地遥远，以至于我无法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三个板块的概貌。它过于庞大，过于嘈杂，高大的悬铃木不仅遮蔽了天空，还遮蔽住了满大街的汗渍和热烘烘的噪音。
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一个寒冷冬天，我还记得那天是“冬至”。
那是一个从中午就开始了的饭局。我是最后一个抵达酒桌的，我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包厢门，就看见我非常熟悉的朋友们，正端坐在自己的酒杯跟前，碗筷中规中矩地排放着，仿佛饭局还没开始一样，尽管他们的餐具上明显有菜汁的痕迹，但我毫不介意。
我一落座，两瓶白酒就同时开启，三个一次性杯子聚在一起，猛一看去，像是桌上多了一道菜。我把白酒很平均地分配下去，没有一点波澜，接着我把桌子中间的玻璃转盘轻轻一拨，朋友们各自就近取了。
我说，我们三个大中午的聚在一起，好像这是第一次吧？谁的主意？
马宁说，这是我的提议，因为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
王小菲叽叽喳喳地说，快说，什么大事？
马宁说，我今天上午去办了张结婚证。
我说，哦，那我们一起碰一个，祝贺，祝贺！
喝了一口酒后，我问马宁，当时那一霎那什么感觉？
马宁说，没什么特别感觉，就像抽了支香烟一样，没感觉。
王小菲说，不会吧？当钢印戳在你们俩脸上时，你难道一丁点儿甜蜜感都没有？
马宁说，当时心里就空落落的，说不清楚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感觉。所以，中午喊你们出来喝喝酒。真奇怪啊。
我说，来来来，喝酒喝酒，别想那么多了。
王小菲说，婚宴的日子定了没有？
马宁说，下个月吧。对了，你们一定知道吧，民政局每周一、三、五办结婚，二、四办离婚，上午我就看见一对夫妻抱着孩子来办离婚，结果时间不对没办成。那男的一听办不成就吵嚷着说：“我今天是特意请假来的！这不耽误时间嘛！既然这里办不成那就去法院！”而那女的抱着孩子一声都不吭，真是奇怪。
王小菲说，好了，你就别奇怪了，奇怪的事情多得很。结婚嘛，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了，但对你来说肯定是值得祝贺的。
是的。哎，马宁，不是我打击你，我现在一看见饭店门前站着一对新人，我就觉得特没意思，如果让我祝福他们，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完我又拍拍马宁的肩膀，意犹未尽地说，噩梦即将开始……
王小菲说，马宁，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来，作为一个已婚女人，我祝你这个新人幸福！
我说，什么新人啊，他这是“老店新开”。哈哈。
王小菲指着我说，你怎么那么无聊？好歹马宁现在是有家的人了！
好，不说了不说了。
三个杯子碰了碰，然后我俩又语重心长地提醒了马宁一些事情，诸如接亲礼仪、婚宴当天注意事项等等。后来，说到最后我俩发现越说越没趣，马宁也懒得再听唠叨，端着酒杯一副落魄的神情。
王小菲都说，空气太沉闷，换个话题吧。
马宁说，那就让我们谈谈文学？
我马上打断他说，这个话题比谈结婚更沉闷。
我们喝酒的这个包厢很大。
平时我们都喜欢大的包厢，大包厢给人很宽敞的感觉，三个人围着大桌子，想怎么坐就怎么坐，说起话来无所顾忌，似乎一切都放得开了。但现在，这个“冬至”的午后，包厢的宽敞却给了我们压抑的感觉，空荡荡的房间里坐着空荡荡的三个人，显得非常滑稽。现在，我们的身体靠得很近，就像是在彼此温暖一样。
包厢的墙上挂着一台油乎乎的空调，它和墙面的颜色非常接近，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黄，给人很脏的感觉。房间里的吊灯也是黄色的，而且还有两个灯泡不亮。
我们坐在一起其实也非常着急，因为根本就找不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尽管我们的身体彼此是那么地无限靠近，却突然变得陌生无比，仿佛是我们自己用身体，挡住了黑夜里那盏惟一的灯一样。
包厢里弥漫着压抑的情绪，一切都像是一种幻象。这时，王小菲提议再随便喊一个朋友来，只要他能改变压抑的气氛就行，哪怕是来了一条狗都比这样寂静地坐着强。我们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并且那人很快就来到了我们的现场。
他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短暂的快乐，但没过多久，我们三个人压抑的情绪就覆盖了他，他也变得一句话不说了，彻底成为一个局外人。是的，没有人能改变我们今天的中午，这注定是个沉闷和压抑的中午。
那我们就喝酒吧！我说。
好，那就喝，一直喝到每个人都六神无主为止。马宁说。
与酒拼命必然是死路一条。我们飞蛾扑火般去买醉，我的脑袋没用多长时间就晕了，我相信王小菲、马宁也是和我一样的。
王小菲趴在桌上，手里举着杯子问马宁，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写作呢？
马宁干呕了一声，使劲压住嗓子眼里的酒说，这是人类正在探索的问题。
王小菲立刻号啕大哭起来，她说，你不是人！我对你失望！
我傻坐在那里，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十分，天就要黑了，而我就是在那个时间突然想起了武汉。
我对马宁说，你现在口袋里有钱吗？
马宁说，有，有不少，你要干什么？
我说，借我五百！
王小菲也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对马宁说，你借给他。
我看了看她，没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马宁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钱悉数给了我，但我只拿了他三张一百的。接着我又看了看王小菲，她一见我看她，也从口袋里拿了两百块钱，说，我就这么多，够了吧？
我说，够了。
王小菲抽泣着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去武汉！
马宁说，现在？
我说，对，就是现在！
马宁说，你疯了？！
王小菲说，他没疯，让他去吧。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
然后我就给长途汽车站打了个电话，得知最后一趟开往武汉的班车是晚上六点半的。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我将在明天凌晨一点多到达武汉，到时候我给你们发短信吧。然后我把自行车钥匙递给马宁，让他把我的自行车骑走。
交代完毕后，我摇晃着站起来，直奔长途车站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