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炒一份洋辣椒。”原叔说着,弯手去拿大厨手里的炒菜勺。切菜的细鳖抓来六只形状像青椒、皮像丝瓜的秋葵放到圆木砧板上,三秒钟切一只,一小方格篮子薄如树叶的秋葵片很快就切好了。
原叔扭开液化气开关,调成猛火,勺子在猪油坛舀了点油,均匀地洒在烧热了的炒锅中,先是抖几片秋葵下锅,然后一篮子秋葵片下去,盖住了要溅出锅的油星。
他的左手握着炒锅的把,靠手腕的力量去颠,炒锅里的秋葵片像波浪一样翻卷。易熟的菜,根本无需用长勺去翻拌,直接靠手劲发力,咯样做并不是为了去拽那个味——让炒菜具有舞蹈般的美,才不是。你用铁勺下到锅里去炒,对于菜肴的形状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损伤,况且一个勺子能搅拌多少?你用手去颠,一锅的菜那是整体翻卷,对菜肴受热均匀度,油盐酱醋的入味都是极好的。
每一盘小菜在出锅前,原叔定了一个标准化程序,那就是必须吊点水,而且是开水,这样炒出来的小菜口感糯中带脆,清寂的颜色比不吊开水的小菜要保持的时间长些。在“一鲜唆螺”的灶台上总是放了一把黄铜壶,井水烧得像温泉一样滚。
原叔店里七哩八哩的规矩多得很,你要到他店里做事,就必须遵守咯些规矩。他常说,美味佳肴没有别的巧,一是食材好,二是要做得好,做得好就要认真。人家德国人往菜里放点盐都要过秤,他要求更严格,一锅菜该放多少盐——眼睛一瞟就要明白,勺子到盐坛子里一舀就要搞定,连勺子背面粘了多少盐粒都要估算到。
一份清炒秋葵一分钟出了锅,除了油盐什么佐料都不放,“一鲜唆螺”的主菜大菜口味重,偏辛辣,配菜和搭菜就该清淡清爽。一桌让人回味无穷的好饭菜,搭配要得当,荤配素,苦配甜,奇香配清口,爆辣带点酸……
原叔稍稍转了下身,炒锅唰地从灶台移到案台上,锅子一偏,锅里的菜不偏不倚地对着碟子的中心散落开来,只有几片秋葵沾在锅底,勺子一划,锅子像洗过一样。
一气呵成的装盘,简单快捷有看相,一滴菜汁都没有浪费。原叔嘘了口气,如释重负的笑意爬到了他深黑的眼睛里。
炒完最后一桌的最后一道菜后,原叔和大厨性急到了厨房后门外去透透气,边聊天边抓紧时间唆根烟。
“师傅今天你早点休息,赵总那边又在搞活动,估计我们店里一两点还收不得摊。”大厨说。
在幢幢阴影的前面,远处灯火重叠的原乡花海,像是城市小酒吧里的荧光管构成的小图案。
赵总,就是以前搞厨房设备的赵伢子。后来他又搞了蔬菜种植基地,接着又搞了个看花花草草的大园子,占地几百亩,搞得很漂亮很不错呢!也就四五年时间。
“有的老总——夹了个包就喊老总,赵伢子还作古正经称得上老总,莫看他年纪小,事业越做越大,我喊他赵伢子,他还蛮开心,是不是咯样?”
当原叔说到“是不是咯样”时眼睛盯住大厨笑了下。“那当然!”大厨眨巴眨巴眼说,“他好灵泛啰!师傅能不支持吗?在官渡,只要师傅支持的事就靠谱了。”
原叔叭了口烟,悠悠地把身体靠到那棵又高又直的水杉树。“我只是入了点小股,赚也赚不了好多,亏也亏不了好多。”
“他们那边搞好后也会发展餐饮,到时候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原叔说,“我的能力顶多搞好一家店,咯还靠了我师傅多年的积累。”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人过了四十五岁,精力和体力都在渐退,不像小他一轮的大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我也不想去单打鼓独划船,劳神的杂事太多,我脾气躁,搞不好。”大厨说的是实话。原叔给他开的是高薪,还给他百分之五的股份分红,很可以了!但他又不能不做事,不做事工资和分红都没有。
“你要想开店,我也会支持你。”原叔说。
“一世都不想咯个事。”大厨猛地吸口烟,把烟头往脚下一扔,然后用鞋底去擂灭那烟头。正待他转身时,漆黑如巨伞的水杉树上砸下了数声乌鸦的啼叫,“嘎嘎,嘎嘎……”
乌鸦一般是白天活动,晚上很少叫。大厨浑身一颤,突然对原叔说道,“师傅,我想请两天假,回去看哈爷爷。”
“信咯号东西?”原叔耸了耸肩说,“早两天我跟老王散步,无意中发现几只电线杆子上都站了乌鸦,不晓得哪来了咯多乌鸦,屋顶上电线上一排排的,以前也有,没咯多!王老板以为是不好的预兆,骇得晚上泳都不去游了,我照去,卵事都没发生。”
民间对乌鸦的忌讳,信则有,不信则没有。大家也都知道乌鸦是益鸟,有情义的鸟。
“唔,不行,刚才它一叫,我心都要冲到嗓子眼里了。”大厨抹着胸口惊悚地说道。
“莫搞两天,你回去看下,快去快回。”原叔说。
大厨的爷爷已经病入膏肓,上星期大厨请了两天假去看爷爷,这星期如果又搞两天,万一这几天死了还要搞几天,原叔倒是没意见,店里别的员工会有看法。
迷信和禁忌真的千奇百怪,十年前原叔的父亲听人说,院子里栽白色的花不好,于是移走了儿子亲手栽的两棵玉兰。
白色有哪点不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毛巾,白色的家电,白鸽……
他是那样地偏爱白色,而父亲竟因为听信一句毫无根据的话而执意为之。问题是移走了那两棵白玉兰,父亲数月后就去世了,而他迄今还是没有了结亡父的心愿。
他是那样地痴迷着白色——记忆中某位少女洁白如珍珠的牙齿——遥远得就像红尘中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