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绿色文学》2012年第04期
栏目:小说实验室
此时莫文斌一筹莫展。
现在,他正坐在公司的办公桌前,但眼前的数字却成串地跳起舞来,最后,竟模糊成一片。尽管身子是的的确确坐在椅子上,可他觉得自己好像悬浮在茫茫的空间。甚至墙上的电子钟,定睛仔细看去,正是十一点二十五分,但偶尔又似乎觉得长针和短针混淆起来,成了五点差五分。虽说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他被那桩突如其来的事弄得彻夜未能安眠,所以现在脑袋迷糊了,可是毕竟连自己都为如此失魂落魄而有点害臊。莫文斌本来一直相信,真正的自己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现在看来这多少有点过于自负了。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想一直秘而不宣。但是如果仍然让眼下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的话,那可真叫人受不了。他感到还是应该找个吐露自己心事的对象,问题在于该把谁当作这样的人。
“这人只能是芳芳。”
唯有这个决定作得出乎意料地爽快,真是谢天谢地。如果有个妻子,那么比起父母,眼下还是应当先对妻子说清楚。但是,莫文斌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子。尽管有亲戚,但自从他的父母去世后都已经不来往了,莫文斌打算就在不远的将来,要芳芳作自己的妻子。虽说他不记得两人曾经这样约定过,但是一想到如果芳芳真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就会觉得兴奋,这样的情况已出现不下两三回了。
此刻芳芳正坐在他旁边,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指法打着算盘。她具有第一流的算盘技巧,在公司里首屈一指。莫文斌要花上一个小时的计算,她只要用十分钟就能完成,而且,还比莫文斌算得更准确,所以,在计算上也算得行家,远非莫文斌所能比。但他也是个财务科的员工,因此,比起社会上一般的男子,在数字方面还算稍微精通,只是算盘技术总是不见长进,边上坐着的芳芳瞧着便会不耐烦起来,总要忍不住地说:
“我来帮你干吧。”
可是,接着她又会说:
“唉,我是个女的呀,不会总待在公司里的。将来,结了婚就得改行,那你以后又怎么办呢?”
在这意味深长,颇带傲气的语气中,也能感到一丝精明能干的妻子的作风。尽管她脸上有点雀斑,人却长得不丑,无论带她去哪儿都不必感到脸上无光。
可莫文斌偏要显得从容自由地说:
“什么?那时候的事嘛到那时再说吧。这世界上呀,一切都安排好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弄得芳芳直为自己说的话后悔。
既然曾经有过这样的后悔,那么日后别再那么热心不就得了,可芳芳却好像有什么原因非那么做不可。
不过,今天的莫文斌已经和往日的泰然自若无缘了,他红着脸对芳芳说:
“哎,请稍停一下。”
“等一等,我正忙着做报表呢。”
芳芳头也不抬地答道。于是,莫文斌等了约三十秒钟,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到走廊上去好吗?”
“重要的事?”
芳芳停住在电脑上的工作,紧紧地注视着莫文斌,突然又脸红了,接着,就像心中早就在期待着什么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
“嗯,好吧。”
说着,芳芳自己先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莫文斌紧跟随后的脚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不踏实。走廊里空无一人,芳芳转过身来,有意做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哎,是什么事呀?”
莫文斌压低嗓门:
“出大事啦。”
“出大事?”芳芳突然皱起眉头,提高嗓门,“难道是昨天拿的工资丢了?说呀,莫文斌。”
“不,哪里是什么工资的麻烦,其实,是上海的——”
“上海怎么啦?”
“也没什么事,上海的叔父。”
“等等,你在上海有个叔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连我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刚刚死于车祸。”
“啊,这真太不幸了。不过,你不见得要去上海参加葬礼吧。再说,现在去的活,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呀。”
“葬礼早就结束了。”
“那么,你怎么办呢?”
“这话先放着以后说吧,我叔父没有孩子。”
“老婆呢?”
“他没结过婚。”
“是个独身主义者啊,难怪你也想这么做。”
“我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就好。”
“这样一来,叔父的遗产就全部归我了。”
“啊?”芳芳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层奇异的光艳。
“那么,有多少呢?”
“说是三十万。”
“三十万人民币,那也不错嘛。”
“哪里哟!那是美元,是三十万美元。”
“啊!三十万美元!”
转瞬之间,芳芳就把这笔数目换算成了人民币:
“有二百万人民币哪,不是吗?有二百万人民币呢!”
芳芳用激动的声音叫着。
这一来,莫文斌倒也许是因为透露了心里的秘密,反而觉得不拘束了,所以,一下子便显得冷静起来,就像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汉,淡淡地说:
“是的,是二百万人民币。”
“那你就成了个百万富翁呀。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正是要和你商量这事的。”
“和我?”
这时,芳芳脸上出现了很奇特的表情,不,应当说她努力使脸上出现这奇特的表情。但是,降起的胸脯就像喘息般地起伏不停,就连眸子里也闪现出与平时不同的光彩来,几乎就要到发狂的地步。
“是百万富翁呀!啊,是百万富翁呀!”
或许此刻在芳芳的脑海里,说不定已经在描绘自己成为百万富翁夫人后的雍容华贵了。
莫文斌提醒似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里面还要抽掉税,所以,我拿到手的大约只有一百八十万人民币。”
“啊,真残酷!这太过分了!”芳芳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的叫喊。
“可这是没办法的。”
“不过,即使一百万人民币也已很惊人了。一百元一张的钞票就有一万张呢。如果是五十元的一张,那就是两万张。”
“啊,那倒是。”
“以后无论干什么都不用发愁了,这可太了不起了。哎,这样重要的事情在昏暗的公司走廊上商量可太好笑了,这太不合适了。等吃完午饭,我们再细细商量好吗?”
两人回到了办公室。莫文斌就像平时一样,吃了三元人民币一碗的米粉。一个百万富翁吃三元人民币一碗的米粉也没任何可笑的理由。然而,看着芝麻绿豆官的科长每天在米粉里放上一个生鸡蛋,便觉得自己从明天起也可以这么做。不,应该像公司里的那些高管们,每天到外面去吃饭,这也丝毫没有什么不相称的。旁边的芳芳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盒饭,她默默地吃着,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忧郁。但是,那不时地发出的几声叹息也许可以证明在她心里正出现了使她难以承受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