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两人避开众人耳目,溜出了公司。莫文斌成了百万富翁这件事,在一定的时间内还是应该绝对保密的。在这点上,两人的意见完全一致。这个秘密一旦公之于世,那么莫文斌肯定会成为众目睽睽的对象。此外,也正是由于隐下了这个秘密,才能充分享受这津津诱人的幸福感。
处于亢奋状态中的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最后,芳芳说在茶馆之类的地方恐有人偷听,所以,两人还是来到宽广的中心广场的草坪上坐下。值得庆幸的是,两人周围的十米之内没有其他任何人在。
“那么,这二百万人民币,你到底放在哪儿了呢?”
对芳芳来说,这是一个最让她担心的问题。因为莫文斌这个人完全可能会随手把钱放在壁橱里就出来上班了。总而言之,莫文斌是个对金钱非常心不在焉的人,他有在西装口袋,或在书桌的抽屉里,把钱像散花似的随意乱放的习惯。如果这二百万人民币甚至也不用报纸包一包便赤裸裸地放在壁橱里,那么,就非得马上飞快地跳上出租汽车赶回住房不可了。家政工每星期趁莫文斌不在家时为他打扫一次房间。如果凑巧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那就更不得了了。她可能惊得瞠目结舌,一心以为莫文斌是个制作伪钞的而去报告警察,也可能不声不响地拿走五万人民币给小孩玩,反正是伪钞嘛。二百万人民币中的五万人民币,简直如九牛一毛。但是,真有了这五万人民币,芳芳就可以买她现在想要的最新流行的西装,皮鞋,甚至包括手提包了。当然,无论莫文斌如何突然变成了不起的百万富翁,芳芳也丝毫不打算想要那种钱,尽管自己是个女人,可绝没有如此卑劣的心。但是,一旦钱被人偷去,就太可惜了,身为同事、女朋友,芳芳认为自己有提醒他的责任。芳芳因为担心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才这么问,而莫文斌却爽快地答道:
“钱还没有到手呢。”
“啊?”
“还存放在上海的银行里,你就放心吧。”
“比起本地的银行,那当然还是上海的银行更令人放心啰。”
说到这,芳芳怀疑地看了看莫文斌。这是一种想证实莫文斌身上是否表现出精神异常征兆的眼神。刚才一直还不曾注意到这一点,想来是疏忽大意了。芳芳凭什么就完全相信他呢?又有什么可以证明莫文斌确实成了一位百万富翁,除了他自己所说的话,眼下是一无所有。矮山塘精神病院的那些患者,不也每日每夜地念叨着像莫文斌一样的话吗。
芳芳想起过去曾在一本书里看到,如果能流利地说绕口令,那就大体不必担心脑子方面有毛病。于是,又冒出了好管闲事的习性,一心想试他一下。而莫文斌这时候正朝着中心方向张望,嘴角边露出痴痴的微笑,这既可理解为会心的微笑,也可看作是白痴似的呆笑。这样的侧影确实能令人产生许多怀疑。
“哎,莫文斌。”
“嗯。”莫文斌仍然带着痴痴的微笑。
“你说说看,‘山里有座庙,庙里有只猫,猫的毛是白的。’这句话怎么念?”
“山里有座——,这是怎么回事?”
“说呀,你是个好孩子,快点说两次试试。”
莫文斌有点不快地看了看芳芳,他反过来以为难道这个女人因为我成了百万富翁就变得不正常了吗,但转念一想,既然她要我这么做,那就无须提出异议。于是,他很流畅地把这个绕口令说了两遍。
“看样子没什么问题呢。”芳芳微微地笑了,看来她终于断定他的确是百万富翁,“那么上海的银行什么时候送钱来呢?”
“黄先生说在一个月之内送来。”
“黄先生是谁?”
“说是上海方面律师。他昨天到我住房来,一把握住我的手开口便说,‘莫文斌先生,你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幸运儿之一’。”
“听说上海人很小气的。”
“不,当时就像做梦一样。”
“那是合情合理的呀。就连我也想让莫文斌把那只手给我握呢。你不觉得讨厌吗?如果你不讨厌,那我就太高兴了。”
“哪里,这不是很容易的吗,不就是这只手?”
“啊,这可是百万富翁的手呀。”
芳芳把莫文斌的手就像什么贵重物品似的紧紧地放在自己的两手心间。
“那么以后他又干了些什么?”
“说是根据叔父的遗书,我成了遗产的继承人。然后又问我有没有继承的意愿等等,我便回答,‘那就太高兴啦’。”
“是啊,那是理所当然的嘛。”
“可是,听说是三十万美元时,我的腿就开始不听使唤了,直发抖。不过,作为堂堂男子汉,因为这么一点钱就乱了方寸,这不是国家的耻辱吗?”
“那倒无所谓。不过,你叔父可真好。”
“不过,我也记不清了。叔父在四十年前便去了上海。在我三岁的时候,好像回过一次本地。据说那时候我还在叔父的膝盖上撒了尿呢,这是死去的妈妈告诉我的。”
“啊?三岁的时候还这样?”
“是叔父逗着我玩,我一过于兴奋,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个洋相。”
“啊,懂了,这我就放心了。”
“我自己这么推测,会不会是叔父在写遗书,考虑把钱给谁的时候,突然想起我曾经在他身上撒过尿,于是便决定,‘好,就给那个撒尿的调皮鬼吧’。”
“是啊,一定是这么回事。这么说,二百万人民币是一泡尿的代价啰?这可太妙了。”
“不过,你想我今后该如何使用这笔钱呢?”
“光利息,按百分之三计算,每年就有几万人民币呢。”
“抽税要抽去一半,也就几万人民币吧。”
“一天就是几百人民币呐。”
“这样可要比我每月的工资还多哩,这真是用也用不完了。”
“不过,若作活期存款,一天只有几十元人民币利息。若作半年定期,一天几百人民币左右的利息。”
“但这也很不得了,还是用不完的呢。”
“你不用也行嘛。如果有五万人民币,就和现在我们公司的流动资金一样多了。莫文斌也能当经理啦。”
“不过,我可不想当什么经理,像现在这样做个普通员工也不坏,反而无忧无虑。”
“那么,莫文斌不打算辞职吗?”
“当然。”
“太了不起了。”
芳芳用尊敬的目光入神地看着莫文斌。这一来,莫文斌更觉得不可不说了。
“虽说突然成了个富翁,但这并不是靠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不想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也不打算忘记自己原来就是一个区区小员工。”
“说得太好了。不过,不过。”芳芳想了想说,“如果让经理们知道在员工中有个百万富翁,那不是有点难堪吗?无论如何,这总是很显眼的。”
“这很好办,只要我们保密就行了。”
接着,两人又重新商量起钱的用途来了,但这毕竟远不同于是吃米粉还是喝年糕小豆汤之类的争论,两人的意见总也合不到一起。莫文斌的想法很平凡,他说想先做些有意义的事,然后再干一些蠢事。而芳芳却主张还是先存入银行更安全,并且,她正期望莫文斌在这时候说:“希望能建立起我们的爱巢。”可是,昨天的他不知是怎么了,根本就没有要提这话的意思。
对两人之间的爱情,直到今天为止,芳芳还是认为主动权很明显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现在却感到这主动权似乎在往莫文斌那边移去。如果现在由自己说:“让我们结婚吧”,也许会被误解为是由于金钱的魅力,这样做是芳芳的自尊心所难以忍受的。尽管如此,事到如今,芳芳丝毫没有要把这个男人交给其他女人的意思。
结果两人决定,钱的事等上海方面送来之后再商量。
一看表,已经快两点了。
“啊呀,快点回去,给科长看见,准得挨训。”
虽说已经成了个百万富翁,可莫文斌还是慌忙站起身来。看来这人生来也就只配做一个小小员工呢,芳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