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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春山好梦终有尽,问心有愧鬼长存

麓岳山房,林笑非带着一众护卫守候数月,却再没有任何刺客杀手再来骚扰。原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山房渐渐的也热络了起来,就连柳明旗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敢出密室,长期深居地下,原本黝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林笑非本是聪明人,见自己在山房,敌人不敢来犯,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若不了结,始终如鲠在喉,于是便与妻子和柳明旗商量了计谋,次日便带着温静霜大张旗鼓的下山游历,当晚却独自偷偷返回,住进了山房不远的一个山洞,期望引蛇出洞,将对手一网打尽!

然而,他苦候半月却仍旧无丝毫动静,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了起来,莫非数月前死在山房的刺客,就是敌人最后的手段?

雨,细雨,小城的雨仿佛如小城的夜一般温柔。连续数夜的绵绵细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芍药和芙蓉花,落得满庭院都是,石台上,花架下,污水坑中……

呼哧喝刹踏着长靴,撑着黑伞又坐在了屋檐下那张油腻发黄的酒桌前,却不是为喝酒,只是愣愣的看着对面阁楼上那个印着烛火发呆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不出容貌,却看得清身姿,那是女人的影子,双手撑着下颚愣愣的影子……

“她,该是又在发呆吧?不知是回顾着幼时的玩伴,还是思念着刚刚小别二十一天的郎君?”

虽如是想着,呼哧喝刹心中却自有答案,于是他端起桌上的温酒,一饮而尽,却依旧难解心中凉意与愁闷,愁闷难当,他左手顺势划出一掌,刹那间仿佛千年寒风划过,老树上、花架下、庭院中,万千姹紫嫣红的花儿顷刻间凝成冰,碎成粉,纷飞着落入庭院,化在雨里、融在水中,五颜六色,恰似女儿家的胭脂……

小阁中,红烛过半,郎君却不在身旁,担忧和思念揉在一起,如画的眉目微微蹙着、白玉无瑕的脸上布满愁容,温静霜烦闷难当,毫无睡意。

良久,咋一时,夜风骤起,但看窗外树影婆娑,渺无人音,方知夜已深沉;温静霜撑着方桌站起来,走出两步,敲了敲墙边,又闭了闭窗户,这才转身吹熄红烛,勉强睡去。

听见声音,两条修长鬼魅的人影瞬间落在屋顶和门前,树立守卫。对面屋檐下,人影已无,只剩下滴答的雨声和那张空荡荡的满是指甲刮痕的酒桌……

又过半月有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一队盛大的队伍却突然造访了这座孤寂已久的麓岳山房。开门的小厮见到这二三十人的阵仗,忙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麓岳山房有何指教?”

来人领头乃是一个老者,笑道:“老夫乃是暗影楼副掌门兼执法长老,候星魁,奉掌门之名特来拜访太白剑宗林笑非林大侠,还望小兄弟通传!”

那门房小厮见来人名头盛大,不敢怠慢,忙拱手作揖,说道:“原来是暗影楼的侯老前辈,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只是可惜,我家公子夫人已远游出去了,已有月余,归期不知几何!”

候星魁听罢,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又问道:“敢问此时山房是何人做主,老夫奉命而来,无论如此也得将我家掌门的心意奉上,无功而返,呵呵,岂不老脸丢尽了?!”

那小厮听罢,也觉有理,答道:“此时乃是夫人的娘舅柳明旗柳老爷做主,还请前辈稍后,小的立马去禀告一二!”

候星魁笑着点点头,道:“有劳!”

那小厮应声离去,匆匆奔向密室禀告。柳明旗听罢,独自在房内踱步,好似自言自语:“按你所说,这暗影楼的新掌门声名在外,还是个颇仁义豪爽之人!”又想了想,好似突然开窍,笑道:“哦,我明白了,过两年神盟之约就要在太白举行,他如今看来是想提前拉拢笑非,哼哼……大厅奉茶,好生伺候,待我更衣就去!”

小厮得令离去,果然将候星魁一行领入大堂,奉茶伺候。

不多时,一声朗笑从后堂传来:“哈哈,候老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话语刚落,柳明旗已穿着一声青色华服,踏步流星而来。

候星魁满脸堆笑,起身抱拳见礼,说道:“阁下哪里话,是我暗影楼有失礼数才是,只因前段时日老门主过世,新掌门继位,暗影楼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否则我等是早该来拜访林大侠与阁下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这次掌门命老夫特地登门拜访,奉上区区心意,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柳明旗看着大堂内的几个沉重木箱,心中窃喜,面色却极为镇定,笑道:“先生既如此说,在下实不好虚伪推迟。”

接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新掌门仁义满天下,在下听说连大空寺的缘妙大师都极为称赞,如此天纵奇才,真希望能有幸能一睹贵掌门的风采!”

候星魁拱手笑道:“我家掌门也早听说阁下大名,早有结交之意,只可惜阁下随林大侠隐居在这世外仙境、神仙福地,一直不好冒犯打扰。前几日,掌门才与老夫玩笑说,这双圣之战在前、神盟之约在后,如今来太白和麓岳山房巴结请益之人不计其数,想必也不差我暗影楼一家…哈哈,遂排了老夫前来叨扰!”

候星魁一番话说的柳明旗心中大悦,想来隐居在此已半年有余,越发的清冷孤寂,今日却有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暗影楼副掌门亲自拜见,如何不喜?柳明旗正要回话,只听山房外忽然一阵吵闹,他立时不悦站起身来喝问道:“张修,张修,出了什么事?”

话落不久,一个满脸鲜血的中年男子就被仆人扛着进来了,原来那男子的脸被划了一剑,伤口足有五寸长,从左眼下一直划到有脸上,鲜血淋漓,那中年男子捂着脸挣扎着喊道:“老爷,不好了,是铜山剑庄的鬼罗刹来了,他出尔反尔,欺负林公子不在家,已经伤了七八个兄弟!”

“啪”柳明旗气的一掌拍碎桌子,宾客在旁,却被仇家找上门,真是颜面丢尽,顿时怒道:“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候老哥,这莽夫欺负我山中无人,你先在此稍候,看我解决了这货,再来与你畅谈!”

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候星魁一把拦住,只听候星魁也面带怒色地说道:“诶,如此二流货色,何劳阁下出手?”

说罢,立时对一直站在身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随从吩咐道:“文四,你去处理,限你三招之内让他闭嘴,否则,提头来见!”

“候老哥……”柳明旗本欲假装拦住,哪知话刚刚出口,那叫做文四的暗影楼随从已提剑飞了出去,“是”字刚刚落下,人影已然跃过院墙消失无踪,如此轻功,堪称一流高手!

柳明旗看的一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一阵呼啸风声,文四竟然真的提头来见,提的自然是那位名叫鬼罗刹的人头,切口平滑,鲜血滴答落下,乃是一剑致命,室内顿时一阵漠然。

突然候星魁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候星魁骂道:“蠢货,还不速速扔出去,小心脏了柳先生的宝地!”

“是”那文四一把脱下衣衫,将人头裹了起来,就扔过院墙,吓得墙外的山房仆人惊叫连连。

“白痴……”候星魁正欲怒骂,却被候星魁一把拉住,说道:“老兄何必如此动气?我看这位少侠轻功不凡,剑法超群,又如此忠心耿耿,甚是难得,阁下何必为如此小事责备于他?”

见有人求情,候星魁这才慢慢压下怒火,对文四喝道:“柳老爷为你求情,还不谢过?”

那文四听罢,立马持剑单膝跪地,道:“文四多谢老爷求情!”

柳明旗此时爱才,连忙躬身将他扶起,候星魁见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协助柳老爷的一众高手好生护卫着,不得有误!”

“是,属下告退!”

文四应声离去,柳明旗这时满是惊叹的问道:“候兄,莫非这位便是当年天字号的杀手之一?”

然而候星魁却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文四这样的身手堪堪只能在地字堂做事,哪里进得了天杀堂,柳兄说笑了!”

柳明旗听罢,更是惊叹不已,他与鬼罗刹乃是交恶多年,对方的身手他自然清楚,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这文四既然能将鬼罗刹轻易击杀,武功自然选胜于对方。然而,如此高手,在暗影楼竟然堪堪进得了地字堂,那么传说中的天字号杀堂里的杀手又该何其厉害?!

惊叹之余,又觉庆幸,近几个月因为那幽灵鬼魅一般的惊吓,他完全疏于练武,今日鬼罗刹趁林笑非不在之时前来挑事,若不是刚巧候星魁让文四出手解围,今日他必然难看至极……脑筋一转,柳明旗一声长叹“哎”

候星魁见状,不解的问道:“老弟为何如此长叹?心中若有难事,何不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分担一二?”

柳明旗何其老练,自然顺势说道:“老兄有所不知,所谓树大招风,我这麓岳山房时常有人挑战闹事,我和笑非都是不胜其烦,若笑非在时,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妄动;但是,一旦他下山游历,这些人立马就来闹事,我这山房也没有一两个撑得住门面的高手,说来也是让你取笑了!”

候星魁听罢,却摆了摆手,笑道:“我当什么烦恼,原来是这等小事,老兄何忧之有?稍后我将文四留下,暂且用着,待我回去之后再派两个杀堂的属下过来,供你驱使不就完了?”

柳明旗听了这话,仿佛天籁之音,大喜过望:“老兄此话当真?”

近来,虽得几月安然无虞,但是慧叶的身形容貌就如同幽魂一般萦绕耳边,让他寝食难安,此事又不能与林笑非明说,故而一直如巨石悬心,似芒刺在背;现在若如候星魁所言,能得到几位顶尖高手的护卫,自然问题引刃而解,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是愿意出的。

候星魁见状,却不答话,只见他对着窗外大喝一声:“文四!”顷刻间,文四便持剑闪身进来,单膝跪地,“在”。候星魁指着文四的头,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柳老爷了!”

文四听罢,双眉微挑,面色却丝毫不惊;转身便对着柳明旗跪地俯首:“日后全凭主人驱使,文四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好好……少侠请起!”

柳明旗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将文四扶了起来。这时又吩咐道:“来人,速去我密室取黄金千两来,我要好好酬谢候老兄!”

“诶”

仆人未至,却已被候星魁拦下,只见他面色微怒,说道:“柳老弟如此见外,岂不白费了你我投缘一场,若这样说,我此行倒是来占老弟便宜来了不是?若真要谢,再来清茶一壶,你这茶,一杯价值万金!”

见状,柳明旗自是心中窃喜,然而面上却叹息一声,抱拳道:“哎,兄台此恩,在下他日必然厚报!还请回去转告贵掌门,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我必撮合笑非与暗影楼站在一起。”

候星魁听罢,也笑道:“哈哈,那就有劳了!今日也不早了,新掌门刚继位,暗影楼中诸事甚多,在下就不打扰了。”

柳明旗见状,又挽留一番,终究无果,只得亲自将候星魁众人送出山房……

不过数日,果然如候星魁所说,又派了两名高手前来护卫,一男一女,男的叫陈风玄,女的叫袖语,这二人皆以快剑和轻功著称,修为与文四只差毫厘。

得此二人,柳明旗果然安心了不少;更难得的是那袖语姑娘不仅剑很快,人长得娇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的琵琶似乎能懂人意,能解愁闷,能定乱心;柳明旗得此三人贴身护卫,从此安然无虞,面色也越加的红润了起来,不久便搬出了密室,住进厢房。

明月当空,夜风清凉;此时袖语姑娘坐在屋檐上,手指轻拨,珠走玉盘,又轻又缓的琵琶声萦绕着整个麓岳山房。

柳明旗早已沉沉的睡去,睡得又香又甜,美梦连连……然而林笑非却愁闷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温静霜睡意朦胧,却仍旧强震着精神又起来给他温了一壶酒,看了看桌上的两封信,不解的问道:“相公,自从你收到这两封信,几日来就一直闷闷不乐,到底怎么了?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莫非又是舅舅什么仇家给你找麻烦了?”

林笑非单手拥着妻子,将她的衣服又掖了掖,说道:“这倒不是,这两封信并非来自江湖,而是来自朝堂。上面这封信,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写的,信中倒是没提什么特别之事,不过都是寒暄当初同僚旧情罢了!至于下面这封,是长陵公李易的,里面除了‘李长陵’三个大字,再没其他!”

闻言,温静霜更是不解其意,问道:“相公曾经在朝为官,他们既然是你当初同僚,不过是寒暄旧情,为何信封上却不写原委,你为何如此愁闷呢?”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当今陛下年近花甲,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故而东宫一直无主;眼看偌大的天下将成无主之地,所以这些年,不少中州权臣和边疆封王都对此垂涎已久,这些人中,就属西府大卿周元弼和长陵公李易的势力最大!

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日渐消沉,对朝堂之事大多有心无力,故而诸多朝政要务都交给了周元弼,起初几年周元弼确实尽心竭力办了不少好事,但是随着陛下的器重和自己势力扩大,最近这十几年他私设刑堂,巧列罪名,党同伐异;如今中州朝堂,至少一半都是他的人!不瞒娘子说,就连为夫当年出征瀛洲剿匪,甚至后面由四品荡寇将军升为一品神威大将军,也是他竭力保举的。”

“竟有这事?那……那个长陵公李易呢?”温静霜听的颇为惊讶,此时困意全无。

林笑非拥着她双双坐下,抽出那张只有三个字的信纸,面色沉重继续说道:

“但看这信,便知此人心智与狂傲,长陵公李易,乃是前皇后李诗筱的堂弟,年轻时在礼乐上颇有天赋,据说他三岁识文,九岁成曲,可谓少年成名,因陛下也好此道,故而非常喜欢,据说陛下曾当着满朝文武玩笑道‘疆土万万里,然除李爱卿,普天之下皆俗人!’

此事两年后,有一次陛下出巡春猎,归途之中命李易与他同乘龙辇,哪知当车队路过一座深山时,突然两头猛虎由山涧跃出,惊了御马,龙辇被拖着在山道上一路狂奔,最后坠下溪谷,当时五万多随从几乎吓死,但是当他们找到陛下时,陛下除了龙袍破损外,龙体却安然无恙,原来龙辇在坠下溪谷时,书生弱体的李易硬是将陛下死死护在怀中,才保的陛下安然无恙,而李易自己的左腿膝盖却被尖石击碎,从此落下残疾!

因此两件事,李易就成为了陛下当时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加上他本身才华出众,恰又临皇后生怀龙种,正得陛下宠爱,故而朝中盛传,等三朝元老宋丞相隐退以后,必然是李易接任;要知道,当初那五万随从若不是因为他李易的冒死救驾和之后的苦苦求情,他们怕是只能自尽谢罪,埋尸山谷。所以,当初李易虽无一官半职,但是若论在朝中的风头声望,无人可出其左右!”

温静霜对江湖恩怨虽不敢兴趣,但是对朝堂趣事却颇为喜欢,忙问道:“那后来呢?”

林笑非见妻子难得有兴趣,拥着她淡淡笑道:

“呵呵,可惜天不遂人愿,李皇后在生下皇子的时候不幸离世,更可悲的事,就在陛下要给那孩子定立储君之位前两日,小皇子却被宫女传染了风寒,不幸夭折。

因此连番巨痛,陛下将后宫的宫娥、太监、御医几乎杀了一遍……后来没了皇后的照顾,又怕陛下触景生情,李易便主动请调,离开了中州,陛下念及旧情,便封他为长陵公,领军驻守幽州。

不想这李易,年纪轻轻,不仅在声乐上天赋异禀,在军事上也颇有建树;当年他到任时,幽州全州守军不过十七八万人,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一半都是混吃国粮的当地混子**,普通外调过去的夫长将军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不过多久便只能厮混在一起;但是经过他几次改编整治,如今据民间传闻,单单幽州风陵场就驻扎了四十二万常备军!另外在李易帅府周围,还驻扎了六万精锐的银甲军,如此加起来,他李易手下就有将近五十万大军,几乎是周边四州之合还多,恐怕便是陛下亲自指挥的中州杀神军,也不及他人多!”

这话却是吓了温静霜一跳,忙问道:“那皇帝陛下不管吗?”

林笑非笑道:

“陛下当然想管,七年前就派了左御史大夫付大人前去幽州,名为封赏犒军,实则是去代王监军,伺机制衡削权。

可付大人到了幽州之后发现风陵场所有驻军,无一插皇旗,清一色全是李长陵的麒麟吞日旗。付大人的御赐兵符仿如废铁,军令几乎不出军帐;但是只要李长陵一句话,四十多万大军顿时士气滔天、呼声万丈,如此付大人不过三个月就被逼的托病回朝。

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欲杀却不能,唯有加封犒赏以稳定军心,可以说如今整个幽州,几乎便是他李长陵的天下,这两年就连相邻的青州和蜀州也有倾斜投靠之意!

朝中密传,说周元弼借故发难,请来塑星道人占卜,卦象说‘麒麟吞日,犹如猛虎骑龙,正是日月同天、乾坤逆转之兆!’,陛下听如此说,自然就想到了当年李易的救驾之事,故而将李易当成了除武疆王萧山景和刀魔聂云刹之后,最棘手的天命宿敌,也正因此,才会越发的器重周元弼,以期制衡!”

温静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二人双双来信,想必就是为了拉拢夫君了?”

林笑非点点头,叹道:“是啊,他们都以为师傅以后我会是下一任剑宗宗主,而且我统领瀛洲水军三年,军中威望并不比冯老将军差,他二人此时来信自然有拉拢之意。”

看着闪烁的烛火,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应该只是其一,这两年江湖疯传,说我师弟白诺城是陛下与唐伊伊私生子,虽说此事荒诞不经,但……但若是真的,那么这天下便该是有主的天下!若思及这一层,此二人的来信目的却又截然不同了。”

温静霜不得其意,又给他酒杯斟满,问道:“怎么个截然不同法?”

林笑非接过酒杯,却摇了摇头又放下,说道:“西府大卿周元弼生于清苦之家,后来靠贩卖军马才起的势,他为人圆滑老练,总能左右逢源,从不做赔钱的买卖,若我师弟真是陛下唯一血脉,他这信便是要借我之口以表忠心。但李易却全然不一样,他出身名门望族,加上天赋超群、手握重兵,自带一身狂傲,他此信却是要告诉我,纵然那传言是真的,这未来的天下,也只属于他李长陵一人,他是要我提前择主而事!”

温静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白师弟真的可能是当今陛下的儿子吗?”

夜风微凉,烛火摇曳,林笑非沉默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道,当时这传言刚出现时,我便问过师傅,白师弟也曾几次书信来询,但师傅却一口否认说他毫不知情,只说普天之下,只有剑圣师伯祖知晓内情!

一方面,我希望师弟真是天命之子,如今的天下,因陛下膝下无子,群龙夺嫡之势已越加显现,早晚必然大乱,到时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死于战火!

但……但我又不希望他是,在这暗潮涌动的江湖,还有那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朝堂,若他真是,那样的担子该是如何的沉重?!师弟命运本就坎坷,老天实不该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磨难……”

说到此处,林笑非突然大手一挥,原本挂在床头的宝剑突然飞出,被他紧紧抓在手中,宝剑嗡嗡作响,只见他双眸冷光闪烁,神色肃然道:“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为夫这剑便会为他而出!”

想了想对温静霜又略有些歉意,柔声问道:“夫人,你怪我吗?”

温静霜看着突然严肃了许多的丈夫,忙摇着头道:“怎么会?自从听了夫君讲了当年原委,妾身早就不恨白师弟了,他也是苦命人,妾身恨之恨这江湖险恶,人心更恶!当年因舅舅阻拦,夫君没能在他为难之时伸手相助,妾身心中悔愧至今,私底下又想,如此……便算是给父亲报仇了吧,所以我对白师弟早就不恨了,日后夫君该怎么做便凭心而为吧,再也不要因为任何事违背你的本心!”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温静霜虽不是君子,却要比许多须眉男子更坦荡!

林笑非心中又喜又庆幸,想了想说道:“看来我是该依这二位所盼,与当年瀛洲水军的旧部联络一二了,若大战一起,瀛洲水军便是应战海云边的先锋,中原大地江水涛涛,未来也是一支进退皆易的大军!”

温静霜听了,真感觉朝堂比江湖更加纷繁复杂、步步惊险,不由得担心起来,“那夫君你打算如何回信呢?这二人可都是位高权重呀,稍有不慎,怕是就得罪了哪一家!”

林笑非想了想,摇头道:“已阅不回!等那个消息证实之后……”

刚说到此处,只听山房内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听声音果然是柳明旗,林笑非大喝一声“保护好夫人”,说话间已同时撞开窗户飞掠了出去。

距离柳明旗的厢房尚有七八丈远,突然两道剑气穿过层层房檐凌空射来,林笑非身形丝毫不停,提剑就横扫出去,剑势恰如风卷残云,瞬间将那两道剑气破开,在屋顶破开一个大洞。

几乎就在同时两道人影从破开的大洞上方轰然落下,“呼”的一声闷响,林笑非左手长袖挥出,落下的瓦片刹那间倒射回去,快如暗器,那落下的两人怎敢轻视,连忙提剑格挡,不免分心,就在此时林笑非纵身跃起两丈高,一挑一拔两剑就将那二人击退,同时一个旋身飞速踢出一腿,正中那最近一人的腰腹,只听“啊”的两声痛叫。那两道人影已撞开红墙,落在了院内,这时只听文四一声断喝:“住手,是林公子!”

此时,文四站在满头大汗的柳明旗身侧,手中的寒剑冷光闪烁,还未入鞘,摔倒的二人匆匆站起来,定睛一看,从墙洞中走过来的果真是林笑非,立马单膝跪地道:“我二人一时冒失,请林公子恕罪!”

林笑非抬头看了看,今夜朗月当空、天色不暗,袖语和陈风玄二人又是暗影楼多年培养的高手怎会犯如此错误,心中猜测怕是二人只闻他名,心中好奇想一试身手罢了,于是冷声说道:“你二人冒失倒无妨,若下次我收手不及,只怕你们性命难保!”

“是”二人不敢反驳,只得告罪。林笑非收剑入鞘,身形一动已到了柳明旗面前,问道:“舅舅怎么了?”

柳明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面色依然铁青,显然心有余悸,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不过噩梦一场,不想竟然惊醒了你;回去睡吧,有他们三人护卫,你不必操心了!”

林笑非心中大惊,是何等噩梦才会将柳明旗吓成这幅模样,但是他环顾一圈发现整个山房确实没有陌生人的气息,终究只能点了点头,安慰道:“麓岳山房有笑非在,舅舅权且放心安睡,无需忧虑,此时夜已深沉,舅舅早些歇息,笑非就退下了!”

柳明旗摆了摆手,“好的,你自去吧!”闻言,林笑非快步退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柳明旗一声长叹,文四开口赞叹:“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不知主人忧心什么?”

此话平常,但是柳明旗听了却兀自一惊,“文四,你方才说什么?”

那文四满脸不解,却仍然重复了一遍,“属下说林公子的剑法修为,惊绝武林,有他护卫,即便是我们三人也没有出手的份;纵然寻遍江湖,能与他比剑之人也屈指可数,主人不必忧心!”

此话真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明旗心中暗中思量:“文四所言有理,他三人武功虽高,但是若与林笑非相比却恍若云泥。若慧叶果真回来报仇,想必第一个遇到他的还是林笑非,而林笑非曾在大空寺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依他性情,到时必然手下留情,若是慧叶一旦全盘托出,一切心血岂不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又看了看身旁忠心耿耿、身手不俗的三人,柳明旗突然有了离开麓岳山房的冲动。

看着柳明旗若有所思的返回房中,原本还一脸颓色的袖语姑娘突然站起来淡淡的笑了,月光倒映她的影子,又落在了青瓦上,夜风微凉:琵琶声又起了,但这声音仿佛有一双灵动的翅膀,只能传进柳明旗的厢房,仿佛只能传进他的耳朵。

柳明旗紧闭着双眼,也笑了,红罗软帐,异香芬芳,梦中又是他过世多年的夫人,夫人轻解罗裳、耳语温存,恰如新婚之夜的娇羞模样……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红颜变成了青面,润唇里长出獠牙,顷刻间美艳的夫人就变成了一头惊怖异常的怪兽,那怪兽的头上光秃秃的,全身却爬满了蛇虫鼠蚁。

柳明旗直吓得全身冷汗直流,忙想翻身起来逃走,但是此时他的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重若千斤,一动竟也不能动了。眼看那怪兽猛地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放声嘶嚎,血盆大口中却漆黑一片,鲜血滴答,原来没有舌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日光终于穿过窗户纸,朦胧的洒进厢房,温暖的仿佛要将满天的寒气驱散。

然而,此时柳明旗却全身冰凉,他赤着脚蓬头坐在床边,汗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印出他越发枯瘦的身躯,凉气从衣衫传到皮肤,又从皮肤传到心肝脾肺,最后传到骨髓里,他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

神色呆滞地看着脚下温暖明亮的光,他缓缓抬起头、伸出手向那光线抚去,散乱的头发下,原本那双精明冷厉的双眼漆黑一片、毫无色彩,就连整个眼眶都凹陷了进去,周围全是黑的,仿佛笼罩了两团阴云,又是一夜不眠……

俗话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可惜柳明旗此生做过许多亏心事,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有林笑非已经帮他摸平了的,也有久远的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若真真计较起来,或许当年坑杀慧叶小和尚并不是他一生做过的最大的恶事,但是这头青面獠牙的秃头怪兽,却是敲门最频繁,噩梦最久远的那只鬼。

是怎么了?除了第一次少年时的恐惧,他原本早已习惯了做了亏心事后还能问心无愧,还能无忧的安眠!毕竟他常说,人在江湖,仿若风中落叶,身不由己!但最近是怎么了?杀手已数月不敢来山房,又或者慧叶已经死了,为何在这安然无忧的夜晚,自己却被鬼吓得寝食难安!

别无他法,林笑非夫妇也苦劝无用,柳明旗又住回了他那深埋地下的密室,期望换个熟悉的环境,以了此梦魇。又或许他以为这样,这就像把自己也活埋在了棺材里一样,期望求得慧叶的原谅。

晚风轻柔,树影婆娑,山间夜色凉如水,本是静谧安眠的夏夜,却如同一头猛兽慢慢地吞噬着柳明旗的精神。

琵琶声起,美艳的夫人如期而至,这次她的身旁还带着一块“古道神盟盟主”的镶金匾额,辉煌闪耀!

她缓缓伸出纤细柔媚的手,轻轻拨开红木雕花的门,踏着婀娜的碎步,嘴角微微笑着,缓缓靠近;哪知裂开的嘴角越张越大,雪白如玉的牙齿越长越长,慢慢滴下鲜血……

躺在床上,柳明旗蜷缩的身子又剧烈的颤抖起来,头发已经打湿,却再没发出惨叫,原来他怕旁人听见,睡觉前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秀布,于是他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

从此,柳明旗再不敢睡觉,更害怕睡觉,整日只是强震着精神愣愣地看着密室墙缝里长出的几株野草,喃喃自语:“雪已消,花已开,你怎么还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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