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天下皆惊。
天元都城，咸阳城内，一个站在阴暗角落的老太监，玄黑色衣袍，瘦得跟一根竹竿一样。
原本双眼紧闭的他，突然睁开眼，震惊道：“怎么可能，凡尘仙？”
大将军府邸，面色犹如红枣的中年男人正埋头处理军机大事，哪怕已经深夜，也依然未有半分睡意。
就在老人骑着游龙升空那一刻，他顿了一下，摇头笑道：“果然，你没那么容易死。”接着，继续埋头处理手中远处边关急报。
江湖凡尘仙人，兵者血煞大凶，道教通玄真人，儒家浩然大圣，此刻都心生感应。
然而离老人升空最近的那个少年，还在昏睡当中。
直到日上三竿，才在一阵头痛欲裂当中醒来。
茅屋早已经不在，只有到处散落的茅草和被折断的树木。
看到这狼狈的场景，少年才相信，昨晚那一切不是喝醉过后眼花，而是真实存在的。
老人早已经不知所踪，旁边轻飘飘的躺着两张信纸：
我乘龙东去东海，不知你我是否还有再相见之日，冥冥之中，你我缘分似乎未尽，时机到时，自会相见。
你年纪已到，或许应到外面看看，这些年你阅尽百书，若想读书为民为官，可往东，若是还想追求世间仙人可从往西，或者你想从那边走就从那边。
总之，莫要继续在这玉照边城小地。
你十四岁时曾为你取名为常洛，不知道你满意否，若不满意，可自取之。
落款是谢机九三个小字，少年拿着信纸呆了好一会，只觉得一切都有一点不真实，自己跟随了七八年的老人竟然就是谢机九。
谢机九，常洛在一本名为《浮屠录》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浮屠录》是一位宗师武夫在老年时收集的各种传说，资料撰写的一本杂谈。
上面记录了前辈凡尘仙人七十九位，当世凡尘仙七位。
而谢机九就是当世六位凡尘仙人中的其中一位。
记得常洛看到这本书时，大为震惊，那时刚好十四五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对其中记载的各种凡俗仙人事迹十分向往。
当时还特意缠着老人，也就是谢机九问了好久。
最后，谢机九对此嗤之以鼻，特意说了很长一段话：
“天下间卧虎藏龙，凡尘仙人也就相对于江湖武夫，那里可能只会有六位，对应江湖武夫凡尘仙的道教通玄真人龙虎山，天师府这两处估计盘坐的就不只十余人，更不要说更加神秘的青城山，三洲十几座庙堂中，不知道有多少兵者大凶，儒家圣人，天地如此之大，海外还有山，山外还有海，谁敢妄言自己天下第一？谁敢称仙，哪怕这上面这六个人，已是当世武夫极致，也要在仙前加上凡尘。”
山风吹走手中信纸，常洛这才回过神来。
喃喃自语道：“常洛，常洛，这名字不错。”
没有去管被风吹走的信纸，随手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起身开始往山下走去。
他没有丝毫担心谢机九，毕竟，比起谢机九，更应该担心自己的何去何从，谢机九也是当世凡俗巅峰，用不着自己担心。
这次下山的步伐格外轻快，前面几次不论上山还是下山都感觉身上压着千斤重担一样。
回到玉照城中，走进如贫民巷，对着几个熟悉的打了个招呼，就走到自己那处小院前。
推开院门，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其余……其余就没有其余了。
常洛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闭眼，似乎打了一会儿盹，终于，似乎长长叹气一声。
收拾几件衣物，都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衫，不过其中也有一件上青丝绸做的青色长袍。
这是自己十六岁及冠时，老人给常洛在城里做的，只不过常洛一次也没穿过，因为当时长袍太过宽大，身体架子根本撑不住衣服。
现在嘛，似乎差不多了。
常洛收拾好衣物，再次重重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把炕上的，下面有一个长条形的洞，里面放着一把长剑，很普通的一把长剑，还有几十两碎银子，和一些散落的铜钱。
郑重的把剑取出来，背在背上，较大的银两贴身放好，几块碎银子和铜钱放入衣物的包袱中。
一边肩膀背着包袱，一边肩膀挂着剑。
书上说，真正厉害的江湖人，都是背着剑，只有世间纨绔子弟才会一身白衣，腰跨宝剑。
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七八年的小院子，关上院门，向城门走去。
街坊邻居对于他一副远行的打扮没有半分在意。
先帝在位时大兴兵马，三十余年灭三藩，伐四国，天知道死了多少人，多了多少想常洛这样的孤儿，这些孤儿运气好的，跟常洛一样，长大成人，运气不好的，或许现在骨头都可以拿出来做鼓槌了。
似乎，他们这样的人，到了这样的年纪，最好的选择也是这样，带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收拾一下包裹，一头扎进这扑朔迷离尔虞我诈的江湖。
运气再好点练就几手把式，去镖局做个镖师，大户人家护院，娶妻生子，安稳过一生。
运气差点，估计一转身，就被淹死在江湖里，成为路边一堆枯骨，血肉被野狗当作腹中餐。
出了玉照城门，一路向西，直奔落虎关而去。
落虎关号称天元第一雄关，屯兵数十万，由当今皇上亲叔叔西北王镇守，据说，当年西北王还是尚未封王时，在此地一日间十二箭射杀十二只吊眉黑虎，再后来与先帝夺嫡之中失败，被封西北王，在此地修建了这座天元第一雄关，并取名为落虎关。
落虎关再往西四十里地，就是南唐边关。
前些年，先帝在位时，第一个讨伐的就是南唐，两座边关那四十里平原上的草格外茂盛。
就是因为当年这处平原，天元与南唐两国将士，在这当中埋骨不下五十万。
常洛一边随着驿道往西走，一边回想关于南唐与天元之间的对峙。
一匹快马突然如飞箭一样从身边闪过，马上是一名中年男子，带着斗笠，两道粗壮的眉毛，马鞍一边挂着阔刀，一边挂着一把朴刀，也叫双手带。
看着中年男子两侧高高凸起的太阳，常洛暗暗想到：这人怕是有三境武夫的实力吧。
在哪本《浮屠录》上有对天下人各种境界的大致划分。
一到十二境，佛门道家儒教兵者都一样，至于十二境之上，并未详细说明，可以确定的事是，谢机九这一类人，不在这十二境中。
不过这十二境的划分是那个武夫宗师在撰书时划分的，准与不准，倒是不必细究。
据说当时刚划分出来的时候，另一位和撰写《浮屠录》这位宗师齐名的一位用刀的高手看后，随手一扔，淡淡说了句瞎扯。
按照《浮屠录》那上面的划分，前四境太阳穴会高高鼓起，精气神不同于旁人，鼓起高度越高，境界越深厚。
中四境，太阳穴陷下，可以使自己气机附与兵器表面，从而做到隔空伤人，气机离体距离越远，境界越高。
后四境，返璞归真，一身气机内敛，如同常人，但体内丹田处蕴含大量真气，可轻身离地而行。
就如踏叶登空，点水而行，这一境界大成者，一口气机长存，可一炷香间疾驰数十里地，比天下最快的好马还要快。
至于谢机九那样凭空捏龙，乘龙游天的境界，《浮屠录》上没有半分描述，毕竟那位撰书的大宗师，终其一生也未进入到那一层次。
常洛从背后拔剑出鞘，停步宁神，轻轻把剑身往前一送，三尺外，一小丛草，齐刷刷的被割断。
气机离身三尺，刚入第五境。
常洛这第五境是登山登出来的，十六岁时太阳穴就平了下去，体内蕴含出气机，但是他没有心法，不知道如何温养壮大这一丝气机，甚至不懂得这一缕气机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他看到《浮屠录》后，才自己悟明白。
常洛自嘲一笑，恐怕自己是史上最弱的一个第五境武夫吧，估计一二境那些把式强横一点的武夫，都可以好好揍自己一顿。
毕竟自己除了没有心法，更是连半分招式都没练过，想到这儿，不仅有点恼火谢机九起来。
不过随即又一笑：“想什么呢！先生能让自己活下来，不再街上要饭就已经很好了，况且，要不是先生，恐怕自己登一辈子山也凳不出这一缕气机出来吧！自己还不知足。”
玉照城离落虎关并没有隔得多远，大半日功夫，就已经看到罗浮关巍峨的城墙，以及城门口凶悍彪炳的卫兵。
不同于玉照城门口那些混俸禄的城卫军，这些人身上有股血气。
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杀过人。
常洛身上已经没有那一丝血气，因为七年的时间都在读书，其中很多书籍都是儒家圣人经典，那一缕血气已经没书中浩然之气磨得没有。
况且常洛只杀过一个人。
六岁那年。
常洛看着高耸巍峨的城墙，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昨夜，游龙出玉照前往东海。
今日，潜龙出玉照不知何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