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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瓶儿的西洋大珠和银香球

李瓶儿不是《水浒传》的人物却跟《水浒传》有关。李过在翠云楼杀人,李瓶儿才能从梁中书身边逃出来做花子虚之妻,跟西门庆成了邻居,最终还进了西门府。李瓶儿随身携带的一百颗西洋大珠既成为富婆的象征,又是《金瓶梅》百回小说的象征。

李瓶儿不是《水浒传》的人物,她的命运却跟《水浒》人物梁中书、李遴密切相关。她原是蔡京女婿梁中书的妾。梁中书夫人异常嫉妒,经常将打死的丫餐私埋在后花园。梁中书把李瓶儿安排在外书房,送她许多珍宝。政和三年元宵节,李述在翠云楼杀了梁中书一家老小,梁中书和夫人仓皇出逃,李瓶儿也卷包开溜。此后几经周折,李瓶儿成了西门庆第六妾。李瓶儿进西门府最晚,却后来居上,夺了潘金莲的宠。她有两大优势:一是非常有钱又特别大方;二是给西门庆生下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

李瓶儿的名字有深意。李瓶儿的西洋大珠更有深意。

李瓶儿出生时恰好有人送了对鱼瓶,于是她小名叫“瓶姐”。“瓶”可以盛东西。李瓶儿遇西门庆之前,一直在储存财宝:梁中书家的;花子虚家的。她有现银三千两——约相当于现金一百二十万——还有更值钱的金器珠宝。当她的财富积攒得满满当当时,她遇到西门庆。瓶儿遇“庆”(罄),消耗得干干净净。李瓶儿的情感和财富被西门庆一股脑儿掠走,自己和儿子的生命,都葬送在西门府。

李瓶儿从梁中书身边逃走时,带走一百颗西洋大珠,一对二两重鸦青宝石。她到东京投亲,被花太监看中,娶做二侄子花子虚之妻。其实李瓶儿只是花子虚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上被花太监霸占。花太监由御前班升广南镇守,成了封疆大吏,带李瓶儿上任,捞个盆满钵盈,因病还乡,和花子虚夫妇定居清河县。花太监有四个侄儿,花子虚独享花太监遗产,完全靠李瓶儿之功。明代宫廷中由太监和宫女组成的假夫妇称“对食”。花太监将侄媳妇当不公开的“对食”,花太监的遗产是李瓶儿又一笔重要财富。

西门庆跟花子虚结拜兄弟。俗话“朋友妻不可戏”,西门庆却不分远近亲疏,管甚兄弟不兄弟,劫财劫色,毫不手软。

西门庆一接触花子虚,就对他三件事垂涎欲滴:一是花子虚有份好钱,数量超过西门家业;二是花子虚的日常用品都是京味的高档的,从酒宴餐具饮食到一家人穿戴,都是京城来的,令土老帽西门庆艳羡不已;三是花子虚有两个收用过的好丫头。此时西门庆还不认识花子虚之妻李瓶儿,如何将花子虚的妻、财、丫类占为己有,都还没提上日程。但随着跟李瓶儿“一见生情”,西门庆劫夺结义兄弟财物和妻子的歹毒主意就冒出来了。他的“贤内助”昊月娘和潘金莲助封为虐:昊月娘想侵吞李瓶儿的财宝;潘金莲借给西门庆跟李瓶儿私通打掩护邀宠。

花子虚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中的老六,典型的纸绮子弟。由于妻子被叔叔霸占,他只能以妓院为家,常年包占名妓吴银儿,因为有钱,常作东请狐朋狗友。有一天,西门庆接到花子虚请他到吴银儿处吃酒的邀请,故意不往妓院跑却跑进花家,结果跟李瓶儿撞了个满怀:“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歌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拎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超赶立在二门里台基上,手中正拿一只纱绿潞绸鞋扇。”西门庆对花子虚之妻突然近距离一见,“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李瓶儿引起西门庆兴趣,不是因为潘金莲式性感放荡,而是官宦女子散发的新鲜味、富贵气、娇嫩性。西门庆是县城药店老板,既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见过多大世面。京城贵官达宦如何穿衣插戴、吃饭待客、做房中功夫,都令他好奇。从李瓶儿的时髦衣饰,到花家酒席上的银高脚葵花酒杯,都令西门庆觉得新鲜有趣。西门庆是登徒子,猎奇心重,喜欢点异样感受。只要哪个女人跟他玩过的女人稍有不同,都会引起他盎然兴趣。跟李瓶儿相遇前他都玩了些什么女人?人数众多但品种不多:李娇儿和卓丢儿原是妓女,包得时间长了,干脆弄回家;东街上唱慢曲的张惜春是西门庆外宅,因是外乡人,西门庆不太喜欢;李桂卿、李桂姐、吴银儿都是妓女,或者现钱交易,或者长期包占;孙雪娥是原配妻子陪嫁丫握,法定是他的,笨得可笑;春梅成通房丫握,仍是小县城土丫头;潘金莲是通过王婆拉纤搞到手的小家碧玉;孟玉楼是为金钱目的骗到手的小城富墉;家中玩过又卖掉的女人,都是用钱换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低档次女人……西门庆风流那么多年,还没经历过跟官宦富家女子、京城时髦女郎“自由恋爱”呢!

从京城来的官宦时尚女人李瓶儿叫土财主西门庆感到好奇。西门庆一眼就看出李瓶儿对他有情,判断这个傻娘儿们天真、没主见、无城府、好摆布、好糊弄。他耐下心来跟李瓶儿玩起两家门前捉迷藏似的从京城来的官宦时尚女人李瓶儿,叫土财主西门庆感到好奇。“恋爱”来,略施小技,李瓶儿就乖乖地主动约他爬墙相会。此时,李瓶儿的进口性爱工具缅铃和皇宫传出的春宫图,还有令丫鬓掌灯观看野鸳鸯做爱的特殊习惯和开放派头,都令西门庆大开眼界。不久,花子虚陷人夺产官司,李瓶儿趁机将三千两银子还有装满财宝的四只大箱子,从墙头递进西门府,宣布:不久我也是您的人啦。

多年性饥渴的李瓶儿将西门庆看作“医奴的药”,迷恋不已,但李瓶儿又水性杨花,西门庆遇官司,她就嫁给蒋竹山,接着认准吃后悔药,吃回头草,吃西门庆这“医奴的药”,一心一意往西门府火坑跳。因有蒋竹山这段事,李瓶儿进西门府受尽屈辱,刚得到西门庆宠幸,就忙不迭地向西门庆开箱献宝,“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一件四钱八分重金镶鸦青帽顶子,一顶九两重金丝墩髻……西门庆从新娶第六妾房间出来,心中美滋滋,袖筒沉甸甸——装了九两重黄金和四钱重宝石。不过,在借娶小妾发大财的暴发户心目中分量最重的,应该是那一百颗西洋大珠。

一百颗西洋珠子在《金瓶梅》中反复出现,最早是李瓶儿从梁中书那儿带出来,小说结尾第一百回,吴月娘在西门庆死后带着珠子逃难,梦到将珠子送给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云理守。《金瓶梅》点评家张竹坡认为百颗珠子是百回小说象征,“一百回乃一线穿来,无一付会易安之笔。而一百回,如一百颗珠,字字圆活”。他还认为,百颗明珠象征人生无常,从梁中书之手落人李瓶儿之手,从李瓶儿之手落人西门庆之手,从西门庆之手落人吴月娘之手,从吴月娘之手落人云理守之手,“焉知云理守手中之物,又不知历几千百人之手,而始遇水遇火,土埋石压,此珠始同归于尽哉”!

云理守谐音“云里手”,从云里伸出来、无形无踪却可以操纵命运之手。李瓶儿将一百颗明珠视为改变命运的法宝,当百颗明珠人云理守之手时,李瓶儿墓木已拱。这,就是人生。

李瓶儿得到西门庆垂爱后,带着豪富气概到吴月娘房间闪亮登场:“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迎春抱着银汤瓶,绣春拿着茶盒,走来上房,与月娘众人递茶”,李瓶儿的富豪气概令西门庆嫡妻感到强大压力,李瓶儿无处不在的高档用品更令潘金莲嫉妒。第二十一回,潘金莲和孟玉楼清晨一起到李瓶儿房间,李瓶儿还没起床,金莲就舒进手去,被窝里摸见薰被的银香球,说道:“李大姐生了弹(蛋)这里。”薰被银香球是种特制暖被火炉,《西京杂记》早有记载:“机环运转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于被褥。”银香球外为精巧镂空银球,内装奇香异屑,有三层机关,为皇宫和贵族喜用。这样的银香球,不要说卖炊饼的潘金莲没见过,穷官儿家出来的昊月娘没见过,西门大官人没见过,富墉孟玉楼也没见过。潘金莲和李瓶儿的矛盾还没尖锐化时,可以开“李大姐生了蛋”玩笑,将来二人矛盾公开化,而李大姐果然生了蛋(有了儿子),潘金莲就不能不痛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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