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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死心理战——21天

这里所说的“他与她”和“他和他”,是指的中几友好医院的中国医疗队员专家曹广和内镜专家吴素萍,以及该医院的几方医生盖斯姆与女护士长苏玛。

他们四人都是好朋友、好同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上下班,即使下班后曹广还总被盖斯姆拉出去喝酒聊天。这俩人的友情属于“哥们”式的,尽管一中一几两个国家、不同肤色,但盖斯姆可不是一般的非洲黑人,他在中国留学十年,是武汉同济医科大学的博士。作为中几医院的普外主任,盖斯姆属于几内亚极少数高端专家。年轻人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中文又说得好,极有人缘,与中国医疗队员们关系更不一般。其性格与曹广相近,俩人又分别担任医院的普外科主任、副主任,所以2012年8月曹广到科纳克里的这所医院后,俩人亲如兄弟,常形影不离。

曹广在中国医疗队里,是“帅哥”一级的人物,加上医艺高人一等,自然很容易获得非洲大妈的喜欢。

黑人女护士长苏玛最喜欢他,经常在曹广面前念叨她女儿如何如何的漂亮、性感。曹广一听这,吓得双手高举地喊着“NO!”,“Spare my slife”(饶命)。苏玛顿时双手叉腰,胸前抖着一双硕大的乳房,气急败坏地指着“逃亡”而去的曹广背影,说:“你不能看不起我女儿!她是颗黑珍珠,非洲最好的黑珍珠!”

有人告诉苏玛:“曹大夫是有妻子的已婚人士了。”

苏玛满不在乎地回应道:“这不是问题,我们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很多妻子,娶的越多,证明你越有地位。”

于是中国医疗队员们私下里常拿曹广大夫开玩笑:“为了搞好中几两国关系,你可不能得罪苏玛哟!”

只有这个时候,平时啥都不放在心上的曹广才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吴素萍则不一样,她是属于那种稳重型的女性,只要她一站那儿,那些再捣蛋和调皮的病号,也会乖乖地听之顺之。别说是病号,就是那些同样爱调皮捣蛋的几方医生,只要“吴大夫”在场,他们一定会规矩得多。

“盖达先生,你今天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哟!”就在17日上午,吴素萍与胃镜大夫盖达一起工作时,发现对方体力不佳、神经萎靡,便问。

“几小时之前,医院接诊了一个非常病重的患者,折腾了好几小时,所以今天感觉特别的疲劳……”盖达医生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今天你多歇歇,有事我来做。”吴素萍像往常一样,温馨地去帮助盖达戴好防护手套、整理整理衣服,关切道。

事后,中国医疗队和吴素萍才知道:盖达说的接诊的那个使他非常疲劳的患者正是医院第一个、也是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出现的第一例埃博拉患者,而且那患者第二天就死亡,后又造成他家三个亲人死亡。更可怕的是,盖达不日也出现了发热、呕吐,并很快确诊是埃博拉感染。

与盖达大夫一直在一起工作的吴素萍大夫成了埃博拉“重大嫌疑人”!

与此同时,年轻的普外科主任盖斯姆大夫突然也“蔫”了!不仅如此,又开始转为发热、呕吐……

“盖斯姆,你今天怎么啦?无精打采的。”周一,即23日那天,在手术室里与盖斯姆一起工作的曹广,看着反应异常的“哥们”,问。

“没事。”盖斯姆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这一天盖斯姆大夫比平时任何一天都显得无精打采。

“兄弟,千万别为一点小事烦心啊!机会以后有的是,我来帮你协调。明白吗?”曹广以为盖斯姆内心在为别人顶替他去北京培训实习的事还在生气,便如此安慰道。盖斯姆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但到了周二,盖斯姆步盖达后尘,也倒下了,并且在两天后,与盖达一样,同时被确诊是埃博拉病毒感染者。

真是晴天霹雳!

今天是周二,我们全体队员没有上班,老大(所指医疗队队长孔晴宇)和罗丽去了交班。没想到上午又说普外科收了一个类似的患者,看来他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去医院了。目前病毒疫情还没有得到控制,是不是还要大流行也都不得而知……自己目前感觉还好,但晚上的体温到了36.9度,头也有点儿沉,哎,希望没事……

这是曹广在2014年3月25日晚写下的日记。

这一夜其实曹广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他赶紧先测体温,再偷偷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粪便:有些发黑,但感觉好像不是血性。大夫出身的他,心里有些忐忑。“观察看看再说吧!”

这一天是几内亚官方公布埃博拉疫情的第三个日子。几内亚卫生部门向全世界宣布,截至3月26日,全国共发现疑似埃博拉感染者88例,死亡63例。死亡率高达72%。

死亡率如此之高!几内亚政府对如此严重而无法抑制与防治的埃博拉病毒传染疫情,束手无策,已经向世界卫生组织求助。与此同时,设在科纳克里城里唯一的一所可以检测埃博拉病毒标本的东卡医院忙得喘不过气。作为技术支持的法国利昂医疗机构迅速又向科纳克里派出一个流动化验站,帮助检测埃博拉。在当时,能够检测像埃博拉这样的特异的传染病毒,必须具有四级病毒检测实验室,而在世界上仅有几个国家有这种设备,法国是其中之一。我们中国在当时尚属这种四级病毒实验室的在建国。检测标本才能确诊是否是埃博拉,有了检测结果方可实施隔离与救治措施。然而,当疫情如疾风暴雨突然从天而降时,仅靠检测标本结果出来后再采取对应办法,恐怕早已失去太多遏制埃博拉传播的机会。

中国医疗队正是处在如此最危急的时刻。偏偏在此刻,自己队伍里有两名医生与埃博拉患者“亲密接触”过,怎么办?

一旦确诊,后果不堪设想。彼此又都是医生,谁都清楚结果。

曹广更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不能让自己击垮自己!更不能让队友们担心!”怀着这样的心境,所以尽管当晚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他仍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休息时照旧拿着乒乓球拍准备去打球。

但这回孔晴宇没有放任他:“老曹,你去哪儿呀?”

“噢,是老大啊,我去打球!”曹广回头一看是孔晴宇,回答道。平时队员们都称呼孔晴宇为“老大”,是一种纯粹的尊敬和亲昵。

“现在跟你说件事。”“老大”今天的神情很凝重,眼神也没有直视曹广,说:“你是专家,不用跟你绕圈了。现在我们13多亿中国人中,你离埃博拉最近,所以要对你你实施隔离……”

“没问题。行!”曹广似乎早已料到似的,应了一声后扭头朝乒乓室跑。

“哎哎,老曹你回来!”

“怎么啦?”

孔晴宇隔着曹广有两三米远,招招手,口气变了:“你不能乱跑了。现在就隔离!”

曹广一愣,立即又佯装轻松地说:“好、好,我服从、服从。”说着,又调皮地上前要去握“老大”的手。

“别、别,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要随便跟人握手什么的……”孔晴宇认真地道。

“这么无情?”曹广半真半假地盯着自己的老同事、老队友,还加中国医疗队的“老大”,想寻找答案。

孔晴宇忍不住笑了。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得力干将和老友的性格了。然而此时此刻,孔晴宇作为远离祖国万里之外的中国医疗队队长,他的责任重如泰山,绝对不希望自己的队员尤其是和自己一个安贞医院出来的同事有任何闪失。孔晴宇想起了两年前他带这支队伍离开北京时,曹广的妻子丁汶曾悄悄地跟他说过一句话:“孔头,曹广这人啥事不放心上,你给我对他管严点,我可把他交给你了!”是啊,18个队员,他们的家人几乎都悄悄地跟孔晴宇说过类似的话。在几内亚的日子里,孔晴宇几乎每天都在心上扛着这18个家庭的重托和千斤担子。千小心、万注意,看,偏偏现在遇上了要命的埃博拉!偏偏又让曹广这家伙赶上了!想到这里,孔晴宇眼里有些发潮。

“哎,放心吧头,我回自己的房间!”倒是曹广用胳膊捅了捅孔晴宇的胳膊。已经远出十几米的他,回头又添一句:“再见,亲爱的老大——我没接触你,是用胳膊跟你招呼的。”

战友的身影消失了。孔晴宇站在原地良久。他感觉刚才曹广与自己分别的动作很有意思:没有握手。遇上埃博拉病毒传染时,人与人之间见面时显然不宜握手,但礼仪有时仍然不能少呀!怎么办?对啊,用胳膊对胳膊,不也是一种亲近友好的举止嘛!

孔晴宇觉得“战争”一旦来临,会让他们迅速学会平时一些学不到的东西。比如现在他们发明了另一种礼仪——用胳膊进行彼此的“埃博拉”见面礼。不曾想到,他们的这一发明在埃博拉病毒疫区广为流传,名噪一时。

我们再来说另一位需要马上隔离的中国医疗队女队员——吴素萍。

“吴素萍可不像曹广那么啥都不当回事的人,她又是一位女士,平时就极为胆小。我记得那一年外援回国探亲的途中,我们一起在巴黎机场转机,因为一同走的人先上了摆渡巴士,吴素萍晚了一步,当时我就看她脸色刷白。这么个胆小的人,现在我们要向她宣布因为怀疑她是严重的埃博拉病毒感染疑似者,那还不吓瘫她呀!我一想,不行,绝不能光我一个人去向她宣布,得找个人,找个女士,这样一旦吴素萍出现啥情况,好有人去扶她起来呀!”孔晴宇回忆当初的情景时,仍然让我感到有些惊心动魄。

但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当孔晴宇带着队上全副武装的女干部刘晓丽一同去向吴素萍宣布隔离命令时,想象立马会瘫下或哭出来的吴素萍竟然极其平静地对孔晴宇说:“队长你放心,我一定服从隔离,马上就去。”说着,轻轻地转过优雅的身子,朝自己的宿舍走去,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望着队友纤弱但又无比坚强的身影渐渐远去,铁骨铮铮的孔晴宇在那一刻双眼湿润了……

接下去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每时,我都在关注着他俩的身体情况,要求他们一天报告五次以上的体温测试结果。而俩人的体温报告在当时既是我们医疗队上最重要的报告,而且也是我驻几内亚大使馆向北京方面报告的重要情报,牵动着祖国人民对我们身处非洲大陆的数十支医疗队的关注与关心的每一根神经。我们真不敢有一丝马虎和闪失。”孔晴宇说,在曹广和吴素萍被隔离的日子里,一日三餐,几乎天天都是他和刘晓丽亲自给隔离者送餐。“我一是想让他们放松紧张情绪,二是监督他们是否按要求在保养身体、蓄存体力,这从医学角度讲也非常重要。没有坚强的身体,是不可能抵御像埃博拉病毒这类高强度病毒的侵袭的。”孔晴宇小心翼翼地扳着手指在观察、分析自己战友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哪怕是说话的语气和腔调,更不用说直接决定是否确诊埃博拉病毒感染着的体温。

“那些日子,几内亚在熬煎,我们所在的医院在熬煎,我们两位被隔离的队友在熬煎,我们医疗队的全体队员也跟着在熬煎。”孔晴宇说。

这是与死神较量的煎熬,这是意志和情感的熬煎,非亲历者无法体验,无法想象。

曹广在到几内亚工作后就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一段“隔离日记”差点成了他的“遗书”。我们不妨选些内容,看看我们医疗队员用生命抗击“埃博拉”的真实心路——

2014年3月27日

今天周四,自己感觉不错,昨天睡觉还好,早上体温36.1度。三餐都还有胃口,大小便正常。头稍微有点迷惑,似乎也是正常感觉,下午还打乒乓球,体力如常。不过下午收到坏消息,Gassimou,Gaolie还有我们科里的护士被隔离观察,而且Gassimou还有不舒服,Gaolie也被东卡医院留观。我也只好隔离观察。

中方人员已经接到通知严禁去往中几友好医院。如有突发高烧、头痛等疑似症状,请在采取严格防护措施的前提下将患者送往东卡医院进行排查,不要直接送去医疗队驻地。严格控制当地人进入中方人员生活驻地。关键是科纳克里那个死亡患者我曾经接触过,好在接触很少,这还让我感觉好点儿。今天晚上队委会开会,正式决定将我隔离观察,哎,在这里还要经历一次传染病,真是麻烦。好在今天我还没有什么不舒服,希望自己能安全渡过观察期。

当日,几内亚政府公布:全国确诊埃博拉93例,死亡63例。

2014年3月28日

今天天气很好,也是我正式隔离观察的第一天。先回顾一下新闻:根据几内亚新闻网的最新消息,科纳克里地区确诊4例埃博拉感染患者,目前在东卡医院接受隔离治疗。当地记者联系了几内亚卫生部长雷米·拉马,他给出如下解释:这4例患者来自同一个家庭,他们的哥哥3月18日病逝。根据当地风俗,他们把他们哥哥带回老家村落安葬,村落的名字叫做Dinguiraye。在葬礼结束后,其中一人表现出了一些埃博拉的症状。于是他来到科纳克里就诊,医生给他做了化验,结果为阳性,被确诊为埃博拉病毒感染者,第二天该患者死亡……哎呀,那个死亡的患者就是我查体的患者,好在只是翻动了一下他的眼皮,没有更多的接触。不过,之后跟Gassimou接触了好几天,病房也每天都去,所以在昨晚正式接到确诊通知后,我也要求安全隔离观察,队里也作了相关部署。首先改变帮厨制度,全部由其他五名队委担当,我的饭由队长送来。外出严格控制,周末外出购物限定地点。门诊看病暂停,医疗队作为疫区暂时关闭。医疗和生活物资严格管理,减少浪费及交叉感染。今天我给Gaolie打电话,他说他在吉贝医院,感觉乏力,Gassimou,Madamu Naite、Madamu和Camara也在这里隔离观察,似乎还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症状,但都有乏力头痛等症状,还要继续观察。我今天感觉还好,头略痛,但似乎以前也会有这种感觉,体力,体温都没有问题。早上体温36.6℃。既然隔离就好好休息,我把钥匙也交给了队长,买菜也暂定为车昊和老大两个人。上午我把家里好好擦了两遍,也是好久没擦地了,正好用消毒粉清洗一下。早上我吃的牛奶鸡蛋,老大还给我拿了一个大花卷,但我没吃,喂鸡了。下午走走路,看看盘,也挺无聊。休息吧,终于没人找我干活了,好好清闲几天……

几内亚新闻网最新消息:截至3月27日,几内亚共发现103例疑似病例,死亡66例。几内亚政府显然已经清楚,如此突发而高死亡的埃博拉病毒传染将给整个国家的人民生命安全带来巨大危险,但仅凭自身的能力无法控制疫情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疫情显然势不可挡。

2014年3月29日

今天是周六。早上体温36.2℃,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据说Gassimou他们几个的病情也有所缓解,但愿老天保佑吧。不过今天那个胃镜室大夫报告阳性,完了,我估计Gassimou也危险了,我也没准着上了。今天晚上体温36.9℃,头有点沉,但没什么其他不舒服。观察看看吧再。已经宣布吴老师和我一起隔离观察,看看吧。他们几个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当日几内亚政府宣布,截至3月28日,全国共有111名疑似患者,死亡70例。

2014年3月30日

今天是周日。自己感觉良好,早上没有不适。饮食和大便都正常。据说Gassimou他们几个的症状也有所好转,看来问题不大了?那个胃镜室的医生已经转到东卡医院就诊,希望也没有事情。目前距离接触患者已经13天,希望没有事情。现在也没有什么自己可做的,等着就行了。下午高参还打了电话给我,问了一下我的情况,如实说吧,也应该没什么事情……

今天我吃的也还不错,中午大虾,菜花,豆角,米饭,晚上吃的炸鸡翅,扒尖椒,炒芹菜,馒头。今天吃了一块菠萝,一个苹果,两根香蕉,两个橙子。喝掉两瓶水。要说也不少了。这一天我在外面活动了两次,做做自己编的广播操,挺好。

2014年3月最后一天的31日,被隔离的曹广大夫感觉依然不错,日记中这样说:“大小便也都正常。希望没事吧。”但外面的情况则越来越不妙。疫情爆发以来,几内亚总统第一次在国家电视台(RTG)晚上8时30分的《新闻节目》中发表讲话,他对死难者表示哀悼,也对多个国际组织和国家给予几内亚的帮助表示了感谢,并宣布自埃博拉疫情爆发至当日,全几内亚共有116例患者,其中72人死亡。这说明,几内亚的疫情已十分严重,到了全国动员的地步。

这一天,曹广在手机里收到了中国驻几内亚使馆参赞高铁峰激动人心的短信:

亲爱的同志们,同胞们:大家好,天佑我中华儿女健康平安!同胞们,战友们,不怕!加油!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同舟共济!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坚持到底!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共渡难关!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奔向胜利!

亲爱的同志们,同胞们:一声声平安报来,一个个悬着的困乏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股股暖流温暖全身。团结就是力量,大家可以更加从容地应对眼下的危难,坚持,不怕,我们的心在一起,共同期待胜利的曙光。人不经事不长大,年轻的小伙子们、姑娘们,磨难让大家更加坚强,艰苦的环境增进我们之间的感情……

看了高铁峰参赞选并不太“艺术”的文字,曹广微微一笑,但内心依然泛起阵阵激动之情。他感到并不独孤,他知道身后有伟大的祖国,有13亿亲人。需要说一句的是:当时曹广和吴素萍的体温“报告”,连国家卫生计生委的领导都是知道的。远在万里之外的祖国每天也都在关注这两位专家的身体,显然既是对他们俩人的关心,也是对整个突如其来的疫情的高度重视。中国吃过“非典”的亏,再不能吃比“非典”更厉害的埃博拉病毒侵袭的亏了。这一点曹广本人并不太清楚。

我们来看看此刻的他。曹广一想到自己的家,内心显然无法平静。两年前赴非洲时,家里人就不怎么赞成,但这是国家的任务,“国际主义义务”,最后还是同是当医生的老岳父开口后才把家里的“矛盾”给化解了。此次几内亚疫情爆发,曹广当然不能瞒着妻子丁汶。“你也是医生,该知道它的严重性。不过你无论如何不能透露给我父母,他们哪能扛得住嘛!”小两口在电话和短信里一直为如何向老人“保密”设计了好多细节。妻子丁汶是中医院的大夫,当年“非典”疫情时与曹广一起奋战在第一线,颇有经验。尽管如此,她仍然极其担心远在非洲的丈夫。

“不管有多困难,你必须第一时间、原原本本的把情况告诉我!听见没有?求求你了……”几次,“异常坚强的她”忍不住说着说着便哭泣起来,如此乞求丈夫。

“没事。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嘛!”曹广嘴里说的依旧轻松,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那种在生与死门槛上等待‘判决’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事后,他这样对我说。

我们再来看他当时原汁原味的“日记”:

2014年4月2日

今天早上起来感觉如常,身体还是挺轻松,测体温36.2℃,不过一会儿就会升到36.4℃,等下午就都在36.7℃。每天都差不多。昨天愚人节,收到了坏消息,Gassimou和Gaolie全部中弹,但好像症状不是很严重,希望大家能有缓机。昨天姥姥他们肯定坐卧不安了,给于汶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是担心得要命。我老娘就没敢告诉她,还让我注意别乱摸患者呢。呵呵,还好她不知道,要不然得给老娘急坏了。这段隔离的日子让我感触很多,昨天医院跟我们视频。医院以后如果能记着当年我为安贞医院担当了这么一件事,也就可以了。再多的要求又有什么用呢?好在我有心疼我的老婆、还有老姐和老娘,这就足够了。哥们儿的问候也不少,这就可以了。这件事也告诉我:对人,尤其是对那些努力工作的人,其实无论你对他多关注或者多不关注,他可能都不会在意,但他的心里会特别感激你的关注,至少我是这样。希望我自己能平安度过此难,这件事对我将来的处事也会大有帮助。还有今天最坏的消息就是我的搭档Gassimou昨天晚上突然死亡了,消息让我非常震惊。这个消息我不敢告诉自己家的人,不希望他们再担心了。生死由命吧……但Gassimou的死让我很疑虑,怎么他会这么快就没了呢?难道真是思想负担过重造成的?前几天听说他不吃东西,还拔针头,真的是故意的?不是疾病造成的精神症状?可我有些不相信,他是医生,但一个见惯生死的人,怎么会这么脆弱?希望我的好搭档能在安拉那里得到安息。唉,这个工作狂还有好多想法没有实现了,真替他惋惜。

盖斯姆的去世,对整个中几友好医院来说是个特别沉重的打击,对中方医疗队的冲击也是空前的,这是因为盖斯姆不仅平时人缘好,而且医术在几内亚也是一流的。像他这样又有中国留学背景的医学专家,非洲太需要了!盖斯姆与中国医疗队的关系自当不用说,有此人的存在,中国医疗队等于有了通往非洲人民和患者的一条坚实的桥梁,不用担心任何麻烦事。

“他是工作狂,平时不知道休息,不知道保护自己。2011年从中国留学回国后,就立志要为自己的同胞服务。在我们中几友好医院,他是几方中工作表现最让人敬佩的一个,有时一做手术,一天甚至几天不见他休息。这回不幸传染上了埃博拉,宣布隔离他后,盖斯姆一直不相信,也不愿意,情绪十分抵触,甚至有同事帮他注射,竟然被他拔掉针管。他说他相信自己不会被感染,最要命的是他已经感染后仍然坚持要上班给患者看病。盖斯姆很情绪化,平时也有这个毛病。可这回他遇上的是无法遏制的埃博拉病毒,他因此丧失了宝贵的年轻生命。”孔晴宇院长讲起盖斯姆时,非常动情与沉重。“我记得非常清楚。3月27日对盖斯姆隔离后,他就非常抵触,这一天一个上午都在跟医院的人吵吵嚷嚷。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这天中午。那时我正陪《人民日报》两个记者采访医院几方院长上卡马拉先生,这时已经被宣布隔离的盖斯姆突然破门而入,很情绪化的责问院长为什么不让他工作。我赶紧举手,示意我们现在有事,可否一会再说。盖斯姆平时对我和我们中国医疗队专家十分尊重。他看了我一眼,就退出去关上了门。我朝他挥了挥手。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与盖斯姆挥手。4月1日下午2时47分盖斯姆被埃博拉病毒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他不该走。安拉会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他的……”医院内的许多病号都为盖斯姆的去世感到惋惜,纷纷为他祈祷。

次日,作为盖斯姆的好友,同处在生死门槛边的曹广向微信圈里的人发出一份长长的悼文——

今天我决定向大家汇报一件非常悲痛的消息,和我一起工作的医生Dr Gassimou还有我们科一名护士Madamu Camara,因为在工作中感染埃博拉病毒,导致死亡。本人也因为曾经接触过患者,以及同Gassimou一起手术而目前在接受隔离观察。目前本人接触患者已经18天,和Gassimou最后一次手术接触11天。这件事情的发生,对我们普外科是一次毁灭性打击,这里的外科医生只有我,Gassimou和另外一位年轻医生。现在一人去世,小大夫也因为病毒阳性目前在隔离治疗,目前情况尚可,希望没有生命危险。本人因为接触患者,并在其后一直与他们二人一起工作,感染危险性极高而队内隔离。好在目前本人尚无发病迹象。Gassimou是一名非常努力的医生,他在中国留学十年,此次返回非洲工作还不到四年。他的汉语说的比较好,对中国有着很深的情谊,我们在工作中的合作也非常愉快。我们的普外科在手术量和住院患者数上,都比去年同期翻一番。吉贝(中几友好)医院开诊还不到两年普外科就遭此惨祸,真是令人心痛。Gassimou是工作狂,自从他在吉贝医院工作,他一天休假也没有,即便周末,也会经常来探望患者,这和我在北京的状态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非常喜欢他。他的这个习惯,估计也是在中国养成的。就在疫情爆发的前一个月,我还劝他休假一个月,因为这是他们黑人的习惯。但他就是不愿意休假,他说他要努力,他要多做手术,也希望我们医疗队在手术方面多多给他帮助。我们来了以后,帮助他完成了第一台甲状腺手术,第一台开腹胆囊手术。第一台结肠癌手术等,每当我们完成一台难度较大的手术,他都会高兴的来向我们道谢。看着他像孩子一样的真诚,我们也很感动。经过一年半的努力,我们的住院患者经常能达到70%左右,20张床位最多收到过18个患者,这对于我们三个来说,其实主要是他们两个具体管理患者,工作量还是很大的。这也是我目前还没发病的原因。那个患者他们天天都会有很多接触,病毒量肯定远远超过我,这才使他们两人都发病,而且都是病毒阳性。Gassimou还有很多的理想没有实现,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回中国学习,他希望自己多挣钱让自己的老婆孩子生活得更好,他希望自己手术技术再上一层,他希望以后能出国行医。哎,可惜这些愿望都没法实现了。为他惋惜。也为自己失去这样一个同事感到伤心。小盖,走好。他喜欢中国人管他叫小盖。这是我当医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战友因公牺牲。他们的死让我感触很多。在非洲工作,居然会有另外一种危险。我作为一名医疗队员,真正能体会到前辈们援非的艰辛。当然由于我是当事者,心理上的压力更是巨大。病毒带走了我的两名同事,还有一名在留观期间,我真的能幸免吗?希望自己命大吧!

几内亚的埃博拉疫情继续蔓延,且防控形势越来越严峻。周边国家甚至宣布关闭与几内亚的陆路边境和停飞航班。更多国家先后也宣布了禁止自己的公民到几内亚旅游,据传美国等国家也在考虑限制公民到几内亚旅游的通知……总之,几内亚成了一个恐怖之地,谁也不想在此刻接近它。

截至4月2日,几内亚全境感染埃博拉病毒137例,86人死亡。

4月3日的疫情依然在往上蹿动,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长。到4月4日,首都科纳克里的感染人数发生了质的变化,并且死亡人数也有大的上升。值得关注的是,几内亚邻国利比里亚也已经出现了7名埃博拉死亡者,另一个邻国马里也报告说发现3例疑似埃博拉病毒感染者。

“几内亚必须举国行动起来!”“几内亚必须对这场致命的瘟疫负起责任!”非洲兄弟们开始紧张,甚至愤怒起来了,并且矛头指向埃博拉病毒发源地。公平地说,不是几内亚不努力,而是它实在太穷,太落后,一个国家找不出几十个医生,而且像中几友好医院这样的一流医院,在埃博拉病毒袭击的第一时间里,如盖斯姆等一批最优秀的几籍医疗专家,他们都是冲锋在第一线,而且多半牺牲在拯救同胞的岗位上,其精神令人敬佩。他们中间多数还都是到中国学习过的留学生。在这场意外的病毒侵袭中,死得悲壮,死得惋惜!

在邻国和国际社会的强大压力下,几内亚政府确实也没少下力气。一方面他们在国际社会的支持下,加大预防的宣传力度,落实各项措施,要求本国民众避免加工和食用野生动物,疫区居民减少流动;无论何种原因引起的死亡,死者遗体一律就地处理;保持镇定,不信谣,不传谣,配合政府和国际组织做好疾病控制。首都科纳克里市还号召市民自4月5日至6月5日的两个月内,每逢周六举行全市卫生大扫除,清除垃圾,减少疾病传播,想通过“人民战争”来遏制疫情。几内亚机场也安装了体温检测仪,所有旅客出发时须填写健康表。检测体温超过38度的旅客将被带到隔离诊室;旅客与病毒感染者有过接触的,接受抽血检测;检测为阳性的,将被送往东卡医院隔离。所有这些做法,让人联想起当年中国“非典”时期我们所采取的一幕幕情景。而这,其实就是孔晴宇他们中国医疗队一直在帮助当地卫生机构和政府部门所出的点子与招数。“当年在‘非典’时我们就这么做,管用。”中国专家们的建议,给了几内亚同行最有效的经验。

然而,此刻的埃博拉病毒如同一个无法无天的吃人的幽灵一样,借着人类束手无策的机会,张着巨大的喷血之嘴,丑陋无比地每一天都在寻找可能的机会,从几内亚开始向外扩移,并且形成越来越强大而神秘莫测之势,等着向人类发起更大规模的绝杀机会……

世界开始因它颤抖。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身处暴风骤雨中心的中几友好医院的两位在生死门槛等待“判决”的中国医生,迎来了他们生与死的分界岭——21天隔离观察期的最后时间。

“明天、明天,他们就到隔离21天的期限了!”孔晴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未出现的笑意。

“明天就是21天了!这是他的第二个生命诞生日,我们要给他过生日!”北京,曹广家,妻子丁汶这一天是最兴高采烈的一个。她特意从街上买了一个超大蛋糕。拿回家后,儿子奇怪地问:“妈,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生日还没到,你的生日好像也不是呀?为什么买这么大的生日蛋糕嘛?”丁汶一下抱住儿子,在他颊上狂吻了一口,说:“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我们一起为他庆祝!”

“不对呀,爸爸的生日不是今天!”儿子摇头。

丁汶又捧起儿子的脸,认真地告诉他:“你爸爸在非洲差点被可恨的埃博拉夺走生命……但现在他已经没事了,明天他就可以从隔离室出来了!所以今晚我们全家要为他庆祝获得新生!”

“妈——你别吓唬我啊!”12岁的儿子一听这些,突然大哭起来:“学校的同学们都说,埃博拉是魔鬼,谁得了谁就要死的呀!爸爸是得了埃博拉呀?啊,爸爸现在咋样了?快让我跟爸爸说话,让我跟他说话……”

“好儿子,你爸爸已经没事了!”任凭妈妈如何解释,儿子抢过手机,一定要立即跟远在万里之外的爸爸通话。

久别的父子俩终于远隔重洋通上了话——

“爸爸,你咋样了?你还好吗?你咋不告诉我你得了……”儿子一边哭一边说。

“没事没事,爸爸挺好的,啥都没事!你听,我不是很好吗?别哭了,别哭了!你不是常说爸爸是到非洲履行国际主义去了,像白求恩一样伟大吗?爸爸现在有点像白求恩了!你应该高兴,应该在同学面前显摆显摆!”

“嗯。爸爸你早点回家啊!”儿子许久才止住哭泣,并告诉爸爸:“我和妈妈,还有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全家都在给你点蜡烛,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儿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在电脑视频里,曹广清晰地看到全家人聚在大蛋糕前,一起为他歌唱生日祝福歌。那一幕,让曹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

下面是他解除隔离当天的日记:

2014年4月7日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到今天为止,我距离接触那名患者已经满21天,最长隔离观察期已到。这21天,本人没有发热,身体也无特殊不适,看来那个患者对我的威胁已经差不多没有了。今天的心情也因为第一个21天结束而感到非常愉快。自己真的已经躲过一劫,天空都显得格外晴。坏消息又来了,昨天病情通报上,我们吉贝医院那名隔离的放射科医生去世了,这是我们医院第三名医护人员因此死亡。而且都和同一位患者有关。他可能是在为患者做检查时感染了病毒。哎,人的生命要说也真是脆弱。这个患者病毒据我所知至少已经造成算他共8人死亡,多么可怕的病毒。安拉保佑他们吧!在这21天里,我失去了两名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事,每当想起他们,还是让我感到难过,甚至至今依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前几天还在一起工作说笑,今天就已经阴阳两隔,而夺取他们生命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工作岗位,那个让我们为它不断努力进取的地方。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呢?今天距我和Gassimou最后一次合作手术已经14天,再过一周,他对我的威胁也会最终消失。我不愿意把自己的战友说成是自己的威胁,但事实却就是这样,真的叫人无可奈何!小盖(盖斯姆——笔者注)不知道现在在哪,但我相信他无论在哪,都会同样惦记我这个中国朋友,也会希望我能安全躲过这次灾难。这些是我今天发的微博,也是我今天的感受。今天还和(安贞医院的)伍院长、魏院长等报告了我的情况,毕竟最大的风险已经过去。今天是周一,依然在清明节假期。这个清明节也注定成为我另一个回忆。昨天晚上,我和另外一名因接触患病医生而隔离的队员,一起给已经逝去的同事烧些自制的纸钱。虽然我并不信这个东西,但也可以表达我们对自己同事和朋友的慰藉,同时也祈求那些还在隔离观察的本院医护们不要再出意外。

队友能平安无事地从隔离室健康地走出来,这对援助几内亚的中国医疗队来说,无疑是一个伟大胜利。孔晴宇和另外16位队员,以最高的礼仪迎接他们的队友曹广和吴素萍,其实所谓的“最高礼仪”,就是孔晴宇要求的“所有队员必须穿上最漂亮的新衣服”,除此无非就是一顿外加了几个菜的美餐和给予近在咫尺、却又如久别重逢的曹广和吴素萍俩位“难友”一个个热烈的拥抱——这时刻的拥抱,不仅意味着他们彼此不再担心有埃博拉“疑似”的危险,而更多的是证明他们又一起站在了同一条与埃博拉决战的火线上……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不知谁在此时大声念起了毛泽东同志的一句经典的话,于是在整个中国医疗队的小会议室里,一片“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口号声。那声音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医疗队不惧埃博拉,他们会永远以友好的中国人民名义,与兄弟的非洲人民站在一起,直到击退埃博拉!

也许我们每天生活在平静而舒逸的日子里,无法想象出当时远在非洲疫情风口的孔晴宇他们对生活和生命的理解,也想象不出曹广和吴素萍他们那种被死神拥抱了几十天后又平安回到现实的心境是怎么样的,但孔晴宇他们对生命的体会是切肤和刻骨铭心的。

“难友”从死神那里庆幸地回来,可还有一个以往日每天同样战斗、生活在一起的中几友好医院的几籍医生却活生生地被埃博拉夺走了宝贵生命……

“与盖斯姆同样被夺去生命的神经内科主任西业卡也是一位特别优秀的医生。他担任我们中几友好医院的工会负责人,能言善辩,思维敏捷。西业卡特别爱喝中国绿茶,经常到我这里‘蹭’点绿茶去。他在我们的延边医学院留学过,说一口中国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对我们中国的人情世故也了然于心,所以中国医疗队员们特别喜欢他。西业卡本人并没有直接接触医院接治的一号、二号、三号埃博拉病毒患者,但他在医院连续几位医生感染后全身心投入他们的抢救,结果也不幸被感染上了病毒。他是在盖斯姆去世后的第十天突发严重症状,五天后便死亡,他是又一位眼睁睁地从我们面前离开的几内亚好医生、我们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西业卡也才45岁,得病前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有没有绿茶了。还没等我给他送去茶叶,他就再没有跟我有机会聊上几句,一起品一杯飘香的绿茶……”孔晴宇不无感慨地回忆起这些他所熟悉的一个个中几友好医院的几方籍医生,脸上充满着伤感。

是的,我知道这个中几友好医院在第一例埃博拉病毒感染者出现之后,有6名医院的医务工作者献出了宝贵生命……而这,仅仅是几内亚爆发埃博拉病毒疫情所带来的灾难的开始,即使像中几友好医院,残酷的战斗同样也是刚刚拉开序幕……

按照预定的计划,中国援非医疗队分期分批从国内三甲医院中抽调各个医院相关人员组成并且不能出现“空档”。也就是说,不管被援助国发生了什么情况,除了政府与政府之间另有“紧急协商”,按常规后继一个中国医疗队必须及时来接班。

接替孔晴宇他们的新一支援助几内亚的医疗队是北京友谊医院的医生和专家们,领队的是该院副院长王振常。

采访王振常时,他的开场白就带着几分“悲壮”,说:“如果说孔晴宇他们的团队在几内亚与埃博拉是一场遭遇战,打得很意外,也很惨烈。那么我们北京友谊医院派出的医疗队则在几内亚与埃博拉进行了一场肉搏战、持久战……”

王振常他们的医疗队是2014年8月16日到的几内亚的。那个时候,整个西非完全处于一片混乱状态,埃博拉疫情已经失控,全世界都因埃博拉和超高死亡率而惊恐。

“其实在我们出国前一个来月时,就已经听到非洲那边的中国人、中资企业都在往回撤。因此,我们友谊医院这个援非医疗队由原来动员大家‘不怕苦’,变成了激励队员们要‘不怕死’了!”王振常说。

是啊,一字之差,完全是两种结局与命运。再苦,也是咬咬牙就能够过去了。死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人都固有一死,但真轮到让谁去经历“死”,情况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此次远足非洲去为他国他人之死,何其唐突与意外!

这就是中国和中国人民对非洲兄弟与非洲国家的那份特殊友谊了。

越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中国和中国人民一定是与非洲和非洲兄弟站在一起的。尽管埃博拉疫情前所未有的严重与高死亡率,但是中国援助了非洲几十年的医疗队不能中断,绝对不能中断,尤其是在此刻——埃博拉疯狂袭击的2014年夏季。

“原来我们医疗队计划派出19个队员,后来作了临时调整,先去了10个,加配其他部门的3名应急专家随队前往。其余九人则是在10月24日到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与我们汇合的。”王振常介绍:“出发之前,我们全队每个队员都写了遗书,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

医疗队所有的人员都是第一次到几内亚。队员林海有这样一段文字描写:

“几内亚地处赤道附近、大西洋的东岸,几乎从未有过台风、地震,也鲜有其他的自然灾害,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都十分优越,但由于经济不发达、城市缺乏规划和有效管理。在科纳克里,我们体会不到国家首都的感觉。市里基本建设差,交通状况很不好。但是,这里的人生活虽然贫困,却有着难以理解的幸福感。大多数人似乎整天也没啥工作,聚集在街边无所事事,也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压力,脸上洋溢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这是几内亚给我最初的感受。”

“谁没有家人亲人嘛!在我们到了几内亚后,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队员们白天忙碌一整天后,晚上大伙围在一起,躺在地上,遥望明月,一边聊、一边说,聊着聊着,说着说着,全都哭了起来。这份思念祖国、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苦,只有身临埃博拉死亡边缘的其境方能真切体味。想起那一幕,我今天依然会眼睛发湿……”王振常忍不住拭泪。

友谊医疗的医疗队员们可谓是真正的“中国友谊使者”。面对越来越猖獗的埃博拉,非洲本地人节节败退,别国人员纷纷后撤,唯有王振常他们这些中国医疗队员们必须还得向前冲。“我们不像后来去的应急医疗队那样,根本不能穿防服,就只有普通的口罩、手套。几内亚全是黑人,他们爱跟你拥抱,我们不能表现出不热情、不友好,这就很麻烦,很危险,但你丝毫不能退缩嘛!所以,我们可以说是用身体作为盾牌在跟埃博拉决战的!”王振常介绍道:“我们到那里的任务,除了日常的医疗之外,还负责为中资企业人员看病,为国家提供埃博拉病毒传染疫情分析。这些任务都很艰巨。在埃博拉爆发期,总统府的安全都成问题。最直接的工作是为中资企业和中方人员看病治病,这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之一。自己的同胞,在那里有的是帮助几内亚建设,有的是在做生意。不管从事哪一种工作的人,都是我们同胞,他们的生命安危全由我们来负责。这个任务极其繁重,也相当艰巨复杂。比如我们要负责的那个叫凯乐塔水电站工地上,中方人员就达500多人。工人们本来在那里干活很辛苦,现在又轮到了埃博拉病毒疫情袭击,还有其他多种热带传染病,他们有病有灾,我们不帮他们还能有活路吗?为了这些同胞,我们要开五六个小时的汽车路程才能到达,一到就得跟工人和当地非洲黑人混在一起,你不清楚谁可能是埃博拉的病毒感的染者,因此去一次,就可能是一次赴汤蹈火,但我们全队人员没有一个后退的……”王振常的每一段叙述,都一往情深。

“我们自己人病了,发高烧了,一下子也不能诊断到底是普通热烧还是埃博拉病毒传染时,我们的心、我们的魂,都不知丢到了多少回……”王振常一次次痛苦地低下头颅,声音低得抽丝似的,但却如阵阵洪钟般在我胸膛振荡。

“可我们在那里整整一年半时间里,何止仅仅做这些。”他说:“大伙儿一定记着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中国医疗队,是北京友谊医院派出的中国友谊使者。我们既然来到了非洲,我们就该为非洲人民做力所能及的事,播下友谊的种子。所以,只要有空隙时间,只要有可能,我们就出去当地儿童并捐款为当地学校、为百姓服务。看到上学的孩子缺衣少学习用品,我们就捐款为他们添置衣物书包,还给孩子们盖了一个食堂。我们医疗队的党员同志还捐款去慰问那些不幸被埃博拉病毒传染而身亡的中几友好医院的几方医务人员的家属,其中有孔院长他们面前提到的盖斯姆妻子。当时盖斯姆的妻子刚刚生下盖思姆的遗腹子,见我们如此真诚的帮助她一家,感动得热泪盈眶,盖斯姆的妻子连声叫‘中国医生好’‘中国好’!”

友谊医院派出在几内亚的这支医疗队,在几乎无援的条件下,在几内亚埃博拉疫情最严重的日子里,孤军作战,为当地培训抗击埃博拉专业防护人员1600多人,而这1600多人后来在几内亚抗击埃博拉的整个疫情战斗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特殊贡献。

“这是我们最引以为自豪的。”王振常的脸上有了笑容。他说:“在了2014年下半年和2015年整个一年中,我们这支医疗队在当地是非常出名了。只要我们每到一处,那里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少,都像待亲人一样对我们。用他们的话说,只要看到穿中国五星红旗背心的人来了,他们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希望、有了保障,他们称我们中国医疗队是他们的‘保护神’!”

转眼一年半过去了,中国医疗队在几内亚的日子让19位北京友谊医院的医务人员格外感到难舍。与埃博拉的一场生死持久战,不仅没有吓倒他们,反而与这个国家、那片土地发生了特殊感情——

想想刚来时这里埃博拉疫情正烈,现在虽未消灭但已渐趋尾声。我们已没有了初来时的惶惶不安,习惯了在疫区坦然的生活。没有了初来几内亚的陌生与新奇,渐渐的习惯了援非的生活。这里依旧的落后脏乱,但我们却开始欣赏当地人们的乐观与无忧。一片小小的空地,甚至是在车辆穿梭的街头,年轻人们也能忘我地追逐他们喜爱的足球;一点音乐的节奏,就会有人扭动起来,哪怕是烈日下、大街旁,也无法阻挡他们内心对生活的激情。这里人对中国人大都很友好,路上常有黑人用蹩脚的中文“你好,你好”的打招呼,也经常会见到我们就竖起大指说:“中国,好!”在这里生活能充分的感受到身为中国人的骄傲,市中心最大的建筑议会大厦“人民宫”是中国20世纪60年代援建的;几内亚国家电视台“RTG”是中国援建的;中国承建的几内亚最大的水电站——凯乐塔水电站近期已经竣工发电,这完全改变了几内亚电力供应的格局;还有更多的难以胜数的道路、港口等基础设施都是中国建设的……

队里的才子林海又拿起笔,如此描述道。

队长王振常则有更多的感慨与自豪:他的医疗队一直坚持到世界卫生组织于2015年12月23日宣布西非埃博拉病疫情解除之日。“这可不容易啊!没有一个医疗队是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我们是唯一一支跟埃博拉打了一年半持久战的医疗队,独一无二。几内亚总统亲自邀请我们医疗队员到‘人民宫’给我们授荣誉勋章,这也是前所未有的。”

是的,历史应当记下这个医疗队。

但,我们应该知道,有关抗击埃博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王振常他们用肉盾牌与埃博拉厮杀正酣时,邻国塞拉利昂的疫情简直不可收拾!最惨烈的是塞拉利昂的医务人员此刻几乎全军覆灭,而这中间的一半医生里,多数是到中国留过学的优秀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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