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流氓,请告诉别人,我纯真过。——涛哥语录
“这里他妈的就是天堂吧!”涛哥穿着性感的白色内裤,欣喜若狂的样子像是见到了上帝。
师大楼多人更多,光食堂就有六个。这六个食堂各有各的特色,比如一食堂的招牌菜是烧大排,那滋味堪称一绝,咬上一口能把人香个跟头。只可惜价格贵了点,一根肋排要从饭卡里扣掉5.00元,所以腰包跟肠胃一样缺乏油水的同学不会去吃,而腰包跟肚子一样滚圆的同学也不会去吃,他们一个是舍不得钱,另一个则是怕丢面子。后来这道名菜被赋予了另一个功能,就是被当作赌资流行于校园,每当两个人为某件事打赌时,经常可以听到“谁输谁请两根一食堂的大排”之类的话,甚至哥几个在寝室玩拱猪时,也会拿红烧大排当作硬通货来下注。
这六个食堂当中人气最旺的是位于南区的三食堂。姜哥曾煞有介事地分析说三食堂之所以火爆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优越,因为南区是人文学院、外语学院、艺术学院和马哲学院的驻地,这四个学院占了全校园女生总数的百分之八十强。每逢夏天,这里露大腿的、光后背的、穿透明衫一根带子横贯南北的美女如过江之鲫,所以吸引了众多怀揣艳遇梦想的男生不辞劳苦长途跋涉过来吃饭。当年姜哥和奚姐在承包三食堂的问题上大吵了一架,奚姐认为租金高得过于离谱,但姜哥却坚持自己的理论:“来这里吃饭,不仅仅可以解决饥饿问题,命好的话还可以解决生理问题。就是解决不了生理问题,那么你也还可以一饱眼福。”事实证明了姜哥不仅对付女人很有一套,赚钱的本事也不含糊。
相对于占尽地利的三食堂,回民食堂的营销策略则是以特色取胜。这里的馅饼和羊汤好吃而且不贵,尤其冷面更是享誉校内外。按理说这玩意儿应该是朝鲜族同胞泡制的才算正宗,但偌大的校园里根本没有朝鲜食堂,零星的几家朝鲜小吃也都很倒人胃口,倒是回民食堂的胖大厨亲自煮调的冷面很有滋味。筋道适口的面条浇上酸甜凉爽的汤汁,配上瓜丝、西红柿片和半个鸡蛋,然后再依个人口味撒几粒芝麻、淋几滴香油、放几颗花生米,或者再舀上一勺辣酱、添上一筷子泡菜,那是在炎炎夏日里最解暑的吃食。
涛哥把师大校园定义为天堂的这一天,是新生报到后的第七天。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大事,其中之一便是寝室的八兄弟在这个吉祥的日子里首次聚齐,并且按照生日时辰排了顺序,涛哥老三,我是老七。
老三姓胡。“打麻将那个胡”,他说。
老三不喜欢别人叫他三哥,说是容易让人误会成上海滩的小痞子。老三的名字叫云涛,喜欢别人叫他涛哥。“这样才牛逼嘛”,他这么认为。
涛哥确实有牛逼的资本。人长得帅,一米八二的身高,魔鬼的身材,面若桃花,齿如编贝,典型的小白脸形状。用班上彪女孔岩的话说:“我第一眼看到时,就有一种要包养他的冲动。”
涛哥最牛逼的资本是会写诗。据传说他小学二年级写作文就知道一句一行地分着写,初中时参加全国少年诗歌大赛获得过金奖,高中曾经入选全国十佳文学少年。也就是这个原因,一向以全国重点自居而眼高于顶的师大才把他纳入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的特招生。
最迟到的是老八。老八是寝室里面年龄最小的,所以排到老幺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偏偏姓王。老八大号叫王辉,特反感我们叫他老八。有一次因为“王老八”的名号跟涛哥动了粗,情急之下竟然冲着涛哥甩出了吃饭的饭缸,那手法那神韵颇有些小李飞刀的气势,俨然一位隐藏于民间的暗器大师。幸好涛哥身手还算敏捷,及时避过了呼啸而来的独门绝招,又及时地为这位大师取了个名号:老尕。
老尕对这个招人疼又惹人爱的名号很是满意,特意请涛哥在穆义斋啃了一大盘牛窝骨,从此认下了生死兄弟。
涛哥把师大校园定义为天堂的这一天,也是军训开始后的第四天。
连续三天的立正稍息和向左向右转已经把所有新生都折磨得晕头转向,等这些可怜的人们苦熬到第四天的清晨重新排列在操场上的时候,才发现更恐怖的事还在后面。
正步训练是一种很消耗体力也很消耗物质的运动。一天踢下来,我特意装备的“地球王”战靴已经变形成两只丑陋的怪物,涛哥新买的李宁夹克被汗水渍成了西瓜衫,白净斯文的五哥也被折磨成关公脸。二哥更惨,不知道他是被晒昏了头还是被吓破了胆,只要听到一二三四的口令就立马顺拐,教官单独辅导了若干次仍屡教不改,孱弱的膝盖被蹂躏得已经不会拐弯,直挺挺的样子活像从金字塔里偷着跑出来的木乃伊。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在所有人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女生勇敢地站出来,居然把这一天的魔鬼训练提前结束了。所有五连的战士们(按照军训的排序,人文学院的新生被整编为五连)都看到了这个叫凤小翠的女生先是对着有毒的太阳狠狠地喷了一腔鼻血,然后“妈呀”一声一头扎下去,在坚硬的水泥甬路上面摆出一个特撩人的pose。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怕你是心坚如铁的教官。凤同学终于用自己的热血和身姿换来了提前半个小时解散的口令,也为我们几兄弟赢得了冲在其他还在苦苦煎熬的连队前面进回民食堂抢到几份冷面的时间。
军训是个折腾人的事,白天身体受折磨,晚上精神还要受到摧残。这一天晚上安排的活动是拉歌比赛,几千号人马黑乎乎地挤进一食堂开始鬼哭狼嚎,那架势简直就是we will rock you的号叫版,胆小的能吓得屁滚尿流,胆大的也要倒吸一口冷气。据说强悍的战友们把耗子吵得都迫不得已搬了家,拉歌赛之后,一食堂从此再没闹过鼠患。
多年以后,我在学校的BBS上看到过一条震撼帖,内容就是描述当时拉歌的奇观。这位爷篡改了中山先生《〈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事略〉序》,形容当时的景象是:“唾沫横飞,浊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烂音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然斯歌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央视春晚之唱并俦!”可见这位网名叫作“真想一头撞死”的校友当年也是在一食堂饱受摧残的主儿。
拉歌比的是肺活量。五连虽然男生不多,但建制还算庞大,一旦扯开嗓门即使比不过十一连那些体育棒子,也不至于落在后面。最弱的是生命技术学院的二连,全连整编也没有超过一个足球队的人数,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地吼叫也无济于事,就像一声浅浅的叹息被湮没在人声鼎沸之中。相比起来,马哲学院的七连却深谙避实就虚以柔克刚的道理,轮到他们拉歌时,很有创意地派出了镇院之花领唱了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歌甜人美,一时间,群狼口水流成河。这位美女也由此一举成名,“唱支山歌”的名号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红遍师院南北。
拉歌的过程中,发生了两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一是对门寝室的刘凯在我们唱到“毛主席夸咱们歌儿唱得好”之后,很高调地在“好”字后面加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当场笑翻若干人等。倒霉的是当时军训总教官正路过他的身边,立即眼疾手快地揪出了这个不和谐音符的制造者,然后命令旁边的警卫员:“带他到操场踢二十圈正步,少一圈不准回来!”
第二件事是涛哥肚子痛。晚饭时涛哥在回民食堂以秋风扫落叶的雷锋精神迅速消灭了一大海碗的冷面后,又不可思议地买了两个热腾腾的馅饼,就着冰凉爽口的冷面汤吞下肚里。冷风遇到暖风就会形成台风,而冷面汤混合了热馅饼以后,涛哥的肚子就开始闹意见。疼得出了一脑门子的瀑布汗的涛哥远远瞄着教官走过来,本想请个假出去放松一下,没想到刚要开口就发生了耸人听闻的“刘凯事件”,一向很牛逼的涛哥居然吓得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整整坚持了三个小时,憋得脸上一片惨绿。
现在回想起来,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那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过的最恐怖的事件之一,我也不得不佩服涛哥那严防死守的菊花闸。
诗人的眼光善于观察生活。总教官宣布解散的口令刚落,涛哥就以超过服了兴奋剂的杰克逊的速度冲出了一食堂,一溜烟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此发现了一件令全寝的兄弟们都极为亢奋的事情,也正是这件事从此改变了涛哥的一生。
当大伙透够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回到那个被称为“窝”的寝室的时候,发现发泄完毕的涛哥正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趴在玻璃窗上,还没等问个明白,涛哥就压抑着声音及时制止了正要开灯的二哥:
“嘘——”黑暗中的涛哥声音有些神秘,“哥几个快来看——”
几双闪着贼光的眼珠一下子都挤在了玻璃窗上,那场面,让人目瞪口呆。
在朗朗的月光下,在寝室的窗前,我们看到了一种奇观:接吻。
接吻的是两个人,一个身高马大,另一个前突后撅。
1994年的社会形势还不是很复杂。那时候香港和澳门还没有回归,大学是要靠考试的分数才能录取的,还没有人见识过互联网,A片还是以录像带的形式隐密传播的,家教依然是女学生最好的勤工俭学方式。像我们这些刚刚脱离书山题海走进大学校园的菜鸟级小男生,更是清纯得一塌糊涂。别说ML,就是接吻这种欣赏性不高的动作,也只是在电视或者录像厅里看过,没有谁见识过现场版的真人秀。当然,二哥和涛哥这样的另类除外。
据英国的《独立报》刊载,心理学家研究,最佳的亲吻方式叫作“心心相印式”,是双方都把头扭向右边约20度角,经测算全世界大约有80%的亲吻者都采取过这样的方式。研究还表明,经常采取这样亲吻方式的,发生车祸和生病的可能性要比经常采取其他方式的亲吻者小许多,而赚的钱比后者多20%至30%。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我们眼前的这对亲吻者,这辈子绝对不会生病和发生车祸,而且还肯定是个家财万贯的主儿。
激情中的男女把接吻的姿势发挥到了一种极致。他们的头虽然都是扭向右边,但已经严重超过了角度,差不多形成了直角。嘴唇由于用力吸吮而向外翻,因而形状显得又大又厚,让人一下子联想到那种经常把嘴吸附在鱼缸壁上的叫作清道夫的鱼,还有点像《东成西就》里欧阳锋的香肠嘴。最令人受不了的是,透过半掩的窗,我们可以听到他们接吻时发生的啧啧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从整体效果上看,两人紧紧拥抱的身体由于用力过度而向一侧倾斜,男子是左脚虚点右脚支撑,女方则相反。男方的双手紧紧搂着女方的后背,而由于身高的差距,女方一只手搂着男子的腰,另一只手则抱着他的屁股。
爱情和拉歌一样,也是需要肺活量来支撑的。这对男女平均每次亲吻的时间都不会短于十分钟,偶有间歇的时候,两个人或者头顶着头说几句悄悄话,或者贴在一起耳鬓厮磨,然后一方悄悄说:“再来一个啊?”于是精彩镜头再次重播。
“操,亲嘴我见过,没他妈见过这么狠的。”大哥宋的话总是这么有哲理。
五号公寓是师大南区一座比较陈旧的男生宿舍楼,在它北面三十米的位置,就是著名的六号公寓。说它著名,是因为六号楼里面住着人文学院和艺术学院的女生,是全校眼球最集中的地方。而另一个比较有名的是七号公寓,是外语学院和马哲学院的女生宿舍。六号楼和七号楼,号称移动风景汇集之地。
我们几兄弟的窝位于五号楼东北角的102室,是背阴的房间。它的东侧是通往七号楼的必经之路,北侧是通往六号公寓的必经之路。遗憾的是,寝室窗前两棵枝繁针茂的松树阻碍了女生的路,住在六号公寓的女生,从宿舍到学院或者从学区返回宿舍时,都必须要绕过这两棵松树去拐一个直角弯,而不是直接走过我们的窗前。这样,我们窗前在树和建筑阴影的笼罩下,就形成了比较隐蔽的一个空间。
由于树的高大和建筑的遮掩,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场所。尤其是晚上,安装在六号楼后转角的昏黄路灯所投射的光线更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死角。
“这里隐藏七八个人在外面绝对看不到,除非你是夜光的。”后来涛家嫂子在解释为何要选在这里和肌肉男狂吻时,这样对我们说。
“这里是黑暗笼罩下的天堂。”涛哥有时候说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作诗。
当然,这不包括在我们寝室里面所观察的角度,因为这里唯一开放的方向,就是“窝”的窗户。
跟所有的男寝室一样,我们寝室在每个夜晚的十点钟熄灯以后,都会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些男生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大哥宋说某某女生长得挺好看,后来知道她的名字叫贲慈;比如四哥总夸某某女生有气质,后来她果然成为我们的四嫂;比如大家都公认在新生联欢会上那个跳民族舞的女生长得最他妈漂亮,后来她被评为院花,和我成为了若即若离不暧不昧的好朋友,终未能修成正果。那天晚上,集中讨论的内容难得地统一到接吻这种传递友情的方式上来。
“接吻的样式多啦,简单的可以分为轻吻、浅吻、试吻、咬吻、湿吻、干吻、狂吻、深吻、热吻、冷吻、吸吻,复杂的可以分为推动吻、滑动吻、吸附吻、律动吻等等,还有比较特殊的飞吻、偷吻……”涛哥当年经常混迹于录像厅,三级片看得多了,也就成了专家。
“那你说今天这对儿是啥吻啊?”老五那个时候还很虚心好学。这哥们拥有一个超级搞笑的名字:吴存哲,若干年后居然成了当地最大的包工头子,富得流油。
“这就是传说中的嚼吻啊!”天知道涛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感慨。
“我操,亲个嘴还这么多说道,比考大学都难。”老六看完人家亲嘴居然去刷了次牙回来。六哥叫严武,挺好听的名字,到了寝室这帮损人的嘴里就变成了“艳舞”,后来我们干脆都管他叫“跳脱衣舞的”。
“你懂个啥呀,这叫艺术。”涛哥随时随地总是不忘装一装牛逼。
“那按你这么说,艺术学院的女生整天练的就是亲嘴啦? ”二哥那山东人的脾气秉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功力,放出一句话来不亚于半袋尿素的劲道。
“我说接吻是艺术,没有说艺术就是接吻。”涛哥哪肯就此示弱,“就像你们山东人都爱吃煎饼卷大葱,但爱吃煎饼卷大葱的并不都是山东人,这是一个道理。”“怎么整煎饼那去啦,我听着都饿了。”四哥郭树斌一边嘟囔着,一边考虑着是不是要起来泡袋麻辣方便面。
我有个腐败的亲属曾经到山东旅游过N次,所以我也有幸品尝过他捎带回来的山东煎饼,感觉那玩意儿硬梆梆的并不好吃,于是接了话花茬儿:“你们山东人咋天天吃那破玩意儿呢,老二?”
“别他妈叫我老二!”二哥把烟头随手甩了过来。
“我操,你他妈烫着我屁股啦。”我怒吼一声,朝着对面下铺的二哥猛扑过去,紧跟着,几条黑影纷纷从各自的床铺飞身而下,然后又一哄而上。
一时间,寝室里狂嚎与尖叫一色,荷尔蒙与肾上腺素齐飞。
接下来的几天,窗前的故事一直在重复上演。我们逐渐失去了兴趣,只有涛哥乐此不疲。
但凡有过偷窥经历的人都知道,如果房间里面没有灯光,窗外将一无视物;如果房间里面灯火通明,窗外将一览无余。
在夜晚不开灯的情况下,透过寝室的窗我们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树影下的一切,而站在这个范围里的人,却看不到寝室中的任何事物,就像电视中常见的单视玻璃,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就在男主角悄然把手探进女主角衣服里面准备更进一步有所发展的时候,就在涛哥穿着小三角内裤紧贴在玻璃窗上以便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寝室的灯,突然亮了。窗内窗外的人,同时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