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寺一行,五味杂陈,像有一股心火在冯易水体内上串下跳一般,没多久,它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算是他身体内最薄弱的地方-喉咙。冯易水的喉咙从周一开始就痛得厉害,从喉咙到整个嗓子,像是用火烧灼过一般,火辣辣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冯易水坚持了两天之后,发现这样下去,工作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不仅不能电话、面试,开会的时候也只能听着,每说两个字都会含糊不清,不但自己疼得要命,别人也听不清楚。
冯易水只好发信息给徐其风,这星期剩余的三天,都请假。徐其风嘴上骂冯易水没出息,这点事儿就扛不住,心里却知道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对冯易水的冲击的确不小,于是“命令”冯易水马上去医院看一下,等完全好了再回来上班。工作上的事,好在许希暻对所有的流程都掌握得差不多了,和服务器技术的主管、总监们也熟络起来了,冯易水不用担心什么。
冯易水挨了一天之后,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冯易水再也坐不住了,他拿了医保卡、病历证,开车直奔医院而去。
挂完号等医生叫号的时候,冯易水木然地坐着,除了忍受疼痛的折磨,他又想起陪张柔嘉来医院看眩晕症的时候,张柔嘉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天,自己的心忍不住砰砰跳的样子。
好不容易见到了医生的面,几句话之后,年轻的女医生拿着压舌板看了冯易水的喉咙一眼,快速地开单验血,毫不废话。又等了三、四十分钟,才拿到验血报告,再回到诊室,女医生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验血报告,开了药,叮嘱了几句,又叫了下一位病人。
余下的三天,冯易水没再打算上班。他觉得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停下来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下。他虽然并不是一个有独特信仰的人,但青罗山上只见了恒虚一面就被拒绝的经历还是让他耿耿于怀。冯易水躲在公寓里,没开电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挑选了一本《李叔同说佛》,捧着电子书认认真真读了起来。虽然他不指望从此就有了信仰,但还是眼巴巴地想从书里得到一些慰藉和力量。
这几天倒也的确安静,也没什么重要的邮件,许希暻除了偶尔发一两条信息,询问一下他的病情,或是请教一些“疑难杂症”,并没有特别的人和事在这几天打扰到冯易水。书也看了一大半,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些收获,关键是他也能随看随想,印证自己过往焦躁的心态,倒也能自我解释一些心里的疑惑。对于晋升结果这个心结,冯易水知道并不容易完全打开,因此并不急着当作没事人一样,只是这几天静下心来,自我审视,感观上觉得解脱了一些,并不如刚下青罗山时那样沉重和苦闷。
只有他的喉咙,吃了药后虽然疼痛稍有缓解,但依然沙哑,不怎么能说出话来。冯易水自忖自己平时不是一个爱说闲话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报应”,翻遍了说佛全书,也没有个答案来。
周六傍晚的时候,黄惠琪发来消息,问是否明天可以一聚。冯易水这才想起几周前电话里答应她的事。他拿起书,试着读了一段,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模糊不清,而且每说到某个声调,嗓子就疼得厉害,这样的状态实在是没办法沟通和交流。于是冯易水回了信息给黄惠琪,说明自己的症状,明日不能赴约,还客气地表达了歉意。
黄惠琪很快有了回复:“要不咱们电话或语音沟通一下?”
冯易水感到有些好笑,正要回复,发现黄惠琪马上就把刚刚的信息撤回了。“不好意思,我简直晕了。你见面时不能说话,电话或是语音一样不能说话。”
黄惠琪留给冯易水的印象一向是聪明伶俐、思维敏捷,刚才撤回的信息,实在有失水准,冯易水心里有些狐疑,因此还是发信息追问了一下。“你和柔嘉见过面了吧?来玥城的事办好了?”
半天黄惠琪才有了回复,却只有一个“嗯”字。
“这还怎么聊天?”冯易水心里嘀咕着,正犹豫要不要再发信息的时候,黄惠琪又发了一条过来:“我本来约你见面就想说这件事,但……如果有空,多陪陪柔嘉吧。”
“前段时间她突发眩晕,我陪她去了医院,但医生也没给出具体的病因。最近她是身体仍不舒服?”
“应该不是。”
“那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总之柔嘉就拜托你了。我们离她太远,心里感觉还是有很多亏欠。”
冯易水想了半天,感觉并不算好,不知道黄惠琪这次来玥城有什么私事处理,是否和张柔嘉有关,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又不好多问,只好回了信息先答应下来,在得知黄惠琪周一上午就飞回美国之后,冯易水感叹她这行程安排得真是紧张,同时也宽慰了黄惠琪几句,才结束了信息的沟通。
周日下午,吃了四、五天药的冯易水,还是没有大的起色,他又只好再跑到医院,把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要求医生给他开药点滴。冯易水轻车熟路地拿药、去点滴中心报到,值班护士配好药,三下五除二在他的手背上找准血管,把针插了进去。剩下的就简单了,冯易水找到人少的空位,坐在那里无聊地刷着手机,等着药效发作。
这一趟折腾,让冯易水也算明白了“久病成医”的意思。周一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几乎完全好了,只是在吞咽时,还稍许有些滞涨感。憋了几天没说话的冯易水,在早上洗澡的时候,还兴奋地唱了起来。他平时并不觉得说话对自己有多重要,但当真正失去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声音,对他来说是万万不能的。
许希暻发现冯易水来上班的时候,关切地站在他边上问这问那,顺便还点评了一下他的嗓音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冯易水问了这三天工作上的事情,许希暻一一讲给冯易水听。对于许希暻的进步,真的可以用“看得见”来形容,一些棘手的事情,只要稍加点拔,就会比有很多年工作经验的HR处理得还好,而且交给她的事情,从来没有落下的,每件事都会有回应、有结果。这几天许希暻还主动帮着Peter处理了好多日程安排,这份主动性,让冯易水感到满意。
和许希暻交流完,冯易水开始处理这些天没看过的邮件,几百封的确需要一点时间。冯易水正一封封邮件点击着,一个新邮件通知窗口跳了出来,CTO几个字母一下子映入眼帘。冯易水赶忙先点开这份新的邮件。果然是布总的任命通知,CEO发文,任命布总为辉扬CTO,统管基础技术线、商务技术线、平台技术线以及未来技术线。冯易水知道,这份邮件将正式结束了辉扬技术线各自为战的历史,为之后技术能够更好地支持业务、赋能业务,打下更坚实的基础。短短几百个字,却让辉扬的工程师们等了一两年。
整个楼层都沸腾了,好像这份任命跟所有人都有着重大的关联,工程师们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三三两两凑在工位旁边,议论纷纷。
才不过十来分钟,CPO也发出了邮件,是整个辉扬HR线的晋升公告,按照级别顺序,每位晋升的同事,都有一张精神的标准照,以及几百个字的晋升理由陈述。
许希暻把这份晋升公告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来来回回好几遍,这才转过头来疑惑地对着冯易水:“师父,怎么没有你?”
“有我正常,没有我也正常啊。”冯易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好像刚刚恢复的喉咙,又有些胀得厉害。
看着冯易水淡定的样子,许希暻知道这并不是遗漏错误,而是冯易水真的没有通过晋升评估,她的声音明显焦急了许多:“怎么会没有你?”
冯易水看着眼泪在许希暻的眼睛里打转,又看了看四周的同事,他想了想,示意许希暻跟他一起到旁边的会议室。
“师父,你之前说的‘过滤机制’,难道在内部就不起作用嘛?”刚一进门,许希暻就有些激动地问。
冯易水一下子被问得怔住了,他没有完全理解许希暻的问题。
“上次面试时,你跟我解释的那个‘过滤机制’,我们不应该只看一个小时的面试结果,而更应该看重候选人的学历、在前家公司的绩效表现、晋升历史等等。那为什么在辉扬内部就不看重这个过滤机制?只依据一个小时的晋升述职,就决定你能不能晋升?而不看看你过往这两、三年的绩效表现?”
许希暻这一番话,的确让冯易水难以回答。
冯易水示意许希暻坐下说,冯易水也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他轻轻地用一只脚支着地面,身体则随着椅子转来转去。
“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方面看这个问题。”冯易水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觉得这是一个说服许希暻的过程,也是一个说服自己的过程,“一是从理论上来说,绩效跟晋升是两回事,绩效是一个结果表现,就是跟自己的目标相比,自己完成得好不好,或者说,是跟同一个团队的同事相比,自己做得好不好;而晋升是能力维度,是能力上有没有达到下一个层级的要求。”
许希暻没有搭话,冯易水揉了揉下巴,继续说:“存在这一种情况,就是某人取得了很好的工作业绩,当年的绩效评分很不错,但在能力积累上,还没有达到下一个层级的要求,比如好的工作业绩更多是因为客观的原因造成的。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晋升。”
“二是从实际效果上来说,晋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更像是一个调节机制。你可以这样理解,送上去参加晋升述职的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在某方面的能力达到了下一个层级要求的人,但晋升的名额有限,到底哪些人可以晋升,哪些人不能晋升,这就只能靠组织取舍、评委判断了,整个这个过程,就是一个调节机制,它让更好的人能够得到晋升,而让稍微差一点的人看到自己的差距。”
许希暻半晌没说话,她揉了揉眼晴,“我不管,我觉得你就是应该晋升。”
冯易水把椅子拉近些,拍了拍许希暻的椅背,“这是因为我是你师父,你在评价我的时候,肯定会受到个人情感的影响,没准,你还觉得我能做辉扬的CPO呢。”
许希暻笑了一下,还是微微嘟着嘴。
“好了,希暻,不要小看师父,师父我不会被这样一个挫折击倒的。下次晋升述职就在半年后,很快的,没准你还没有拿到毕业证,我就已经晋升成功了。”
许希暻抬起头看着冯易水,这位显示出自信和坚韧的导师,仿佛自带着光环,她心里知道,即使她再不愿意、再不理解,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