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茉莉对人的感知是非常强的，这不仅是亲和力的问题，更是对人的行为背后的感觉和知晓，你可以认为是第六感，但她有意愿、也有能力得到几乎所有合作过的人的信任和认可，这一点，无论是业务伙伴，还是项目伙伴，都是公认的。”
几件事情出现在冯易水的回忆里，茉莉的手段虽然并非总是光明磊落，但她的心和意图，却和“坏”半点关系也没有。
“最后一点，我认为她对这个组织，有着极深的情感，她才是那个能够陪着这个组织一起走下去的人……没了。”
对于这句话，冯易水并不认同。“凭什么质疑我对这个组织的感情？”冯易水的心里默默地抗议，“再说，茉莉一直在辉扬，难道不是因为她在外面找不到类似的工作嘛？”这些话，此时的冯易水再不理性，也不会当着徐其风的面说出来。
“她的晋升，对你重要嘛？”
徐其风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大片被青绿色的植被遮掩的瓦砾，足足有几百平方米，还有几根石柱，长短不一，东倒西歪地铺陈在细碎瓦砾之中。断壁残垣，在这幽暗的后山深处，显得有些虚幻。
“也许很重要吧。”徐其风自问自答，“对我来说，却没那么重要。打完这次技术线的篮球比赛，我就不在辉扬了。”
又是一次重击，冯易水看着徐其风，不知道今天倒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重击在等着自己，在他还没有消化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冯易水又回想起，几个月前，在云城的那间日式茶舍里，吴永新跟他说过的话。那时的不知所以，时至今日，终成现实。
“为什么？”冯易水对于徐其风的去留的关注，显然胜过对于自己的晋升与否。
“其实你没有晋升成功，在我看来，是属于一个意外。”徐其风踩在那些瓦砾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好像还是没有听到冯易水的问题，“这个意外，打乱了我所有的安排。本来我在想，你和茉莉都晋升成功，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辉扬，把基础技术线的HR团队交给你来带，Peter从布总手上接过整个基础技术线后，你和Peter搭档，这样就是一个几乎完美的交接了。”
冯易水的心里，反倒有些愧疚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不争气”，是让徐其风所有计划都被打乱重来的罪魁祸首。冯易水想说些什么，但马上被徐其风打断了。
“不过，现在呢，我跟CPO也谈过，接下来可能会有三种交接的方式。”徐其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又不顾冯易水的想法，自言自语起来，“第一种最有可能，就是让师太负责所有的技术线HR工作，这种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因为我觉得很可能会引起团队比较大的动荡，你、蔡秋媛、甚至包括许希暻，你们的风格，跟师太的风格都差异太大了，一点儿也不搭；第二种是让你代理这个团队的工作，但这样会跟茉莉产生级别上的‘倒挂’，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但操作起来难度比较大，茉莉的想法也很重要；第三种是茉莉负责基础技术线的HR团队，你汇报给她，我觉得这是可能性最小的方案，其实我并不是有多担心你不服她、不愿意汇报给她，我更多的担心是，茉莉并不适合带团队，至少暂时不适合。这样的话，很有可能让这个团队崩掉。”
“我愿意汇报给茉莉。”冯易水说完，自己都有些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讲，是想让徐其风不要为难，还是对自己晋升没过的自暴自弃。
徐其风嘿嘿了两声，“这怎么可能。”
冯易水心里亦有些后悔，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要走？”
徐其风这回算是终于听到了冯易水的问题，他转过身来，从兜里掏出手帕纸，擦了擦头上的汗，“你觉得辉扬需要什么样的HR?”
“茉莉那样的？”
徐其风摇摇头，“师太那样的。”
“有什么不同嘛？”
徐其风看了看冯易水，张着嘴巴。显然对于冯易水这样的问题，他缺少准备。
“我说的不对嘛？她们本质上是一种类型的HR，只不过是工作时间的长短不一罢了。”
徐其风没有说话，他又转过身去，重新开始踩着瓦砾，嘎吱、嘎吱的声响又回荡在后山的空旷里。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徐其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觉得辉扬，现在的发展趋势上，只需要一种类型的HR，这样的发展趋势，是不对的……举个例子…….如果HR是狗……没有贬低的意思，我是说，我也是HR，我只是更方便说明我的观点，你懂的吧……如果HR是狗，那么现在辉扬，只需要哈士奇，只需要这一个类型。但是，为什么，我是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是金毛呢？”
冯易水一听，马上就明白徐其风的意思。他真切地觉得，他是能够跟这位师兄在内心的最深处进行对话的。这种共鸣，冯易水这一辈子也只和为数不多的人有过，吴永新是一个，热恋时的江楠算一个，之后，就是眼前的这位师兄了，当然他还希望张柔嘉也是一个，但仅仅是一个希望，冯易水并不笃定，一点儿也不笃定对方是否也希望如此。
正因为这种共鸣，冯易水才能得到徐其风的信任，而徐其风才能对冯易水无话不说。徐其风内心的深处也知道，目前的团队里，只有冯易水，才是他适合的可以深入沟通的对象。
“师兄，我明白你的比喻，HR的团队，应该只关注那些抽离出来的共同特征，这些才是这个团队的内核，至于那些各不相同的外延，都应该鼓励和保留的，求同存异，而不是求全责备。”
两人都停顿了一会儿，徐其风从刚刚略有些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了过来。
“不过，公司会让你走？我不相信。”冯易水还有些倔强地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
“没有人对公司是不可或缺的……我的离职申请，已经批复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对公司最重要的那个人，但实际上，对于公司的体系来说，每个个体，只不过渺小得像一颗沙粒。”
“那师兄之后有什么打算？”犹豫了半天，冯易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会去创业。离开玥城。”
“创业？离开玥城？”
“对。”徐其风的回答极其坚决。“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会去金融行业创业。创始人都有互联网公司的背景，相互之间的理念也比较相似，而且，我们也拿到了风险投资，现在看起来，在这个领域，我们还是很有机会的……唯一的挑战就是，玥城的互联网金融并不算发达，人才也少，为了创业，我只能去云城了。”
“创业唯艰。”冯易水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没想到徐其风已经规划到这种地步了，憋到最后，他只说出这四个字。冯易水不想在徐其风创业这个想法上沷太多的冷水。
“嗯，这我知道。这些年看过太多的创业的故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之前的创业失败者不同。但事实往往并不如此。”
“是的，你知道这一点，那为什么还要选择创业？”
“有时候，过程会更重要，不是嘛？就像人终有一死，那为什么还要奋斗？”徐其风回过头来，看了冯易水一眼，“之前加入辉扬，让我不必再为生活所困扰，这点上来说，我是很幸运的。但是在辉扬越来越大之后，成就感就变得越来越低。内心总有一些想法，说它‘蠢蠢欲动’也好，说它‘星星之火’也好，反正就是一直在那里，不断地提醒我，我想能让我实现自己想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创业这个火种，是到了燃烧起来的时候了。也许我可能会失败，但没有去尝试一下，终归是不甘心。”
冯易水不知道如何再去反驳了。这半天的时间，在这青罗寺的后山里，只是他和徐其风两个人在散步，但却好像所有的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当场发生的，让冯易水有些应接不暇。他不知道徐其风为什么要选择青罗寺，但在这里发生的对话，让冯易水震惊之余，还有些不可理解。这是怎么样的一天啊！
一棵香樟树的背后，忽然飞起一只黑色的鸟，大叫了一声，带起几片树叶，在寂静山林里掀起波澜后，又很快地归于沉寂，那几片树叶，掉到地上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