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玄冰成一结界,入其中者,虽仍可见周遭事物,无论街市熙攘,抑或空山幽谷。
只是结界中人,于其中依稀见得自身倒影,又依稀听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自那日从水镜塔归来之后,帝璃便于楚琬所居之处周围布下九重玄冰,将楚琬禁足其中。
她每日所见无非是前来送吃食与饮水的执明君,君琰也再未出现过。
楚琬于结界之中甚是憋闷,日日无事可做,只得将前几日从敬轩中取回的书一一翻阅、静养魂元、画些繁育花木的小符。
那日于塔中所见符咒她再也未曾练过,经那一日后,她便知晓了,这等禁术并非她应掌握。
夜中月圆,银辉透过窗棂洒落在几案上。
不知何时,原本跳动着火焰的明灯熄灭,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楚琬却伏案睡得正香,她臂弯下的书本摊开着,书上是许多奇怪图案,而一支笔放在一边,点点墨梅于毛边草纸上晕开,最终渗入毛毡,于案上沾染了些许。
而楚琬双眉微蹙,手于不经意间捏紧了些。
“师尊!”
楚琬用力叫喊着,可她面前似是又凭空生出一道玄冰高墙,将她与另一边的墨彦之阻隔了去。任她如何拍打冰面,对面那人依旧不曾有过任何反应。
“师尊,弟子知错了!”
她一面拍打着,渐渐地,一股或是愧疚或是依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的情绪于心头喷涌而出,让她红了眼眶。
至于如何会有这般感觉,她不曾知晓。
“师尊,让弟子回去吧……弟子,弟子定然好好学习法术!”
她一面流着泪,一面用力拍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入脖领之内,瞬间激起了阵阵含义。
她缓缓跪下,手掌触碰冰面,由苍白逐渐至于通红。温热与寒冷交织,将冰融化之后,却又结下一层极薄的霜花。
她不再叫喊,一则因为喉中干渴嘶哑,另一则因为她发觉,纵相去不远,然而面前的厚障壁将他们阻隔。
她就这么跪着,看着眼前场景变幻。
或山高水远,或密林深溪,又或漫草孤烟。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片花海。
楚琬眼看着墨彦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么许多的花朵,在不远处开得正盛,香气氤氲,淡入清风,不着一色。
而花海中背身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正当妙龄,着一袭素衣,薄衫随风微动。
其人手握一柄玉剑,恰如楚琬手中那把一般,这多少令楚琬有一些愕然,于是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腕上玉镯却早已不知踪影。
“彦之……”
楚琬终于听得了些许响动,连忙将耳朵凑近了冰面。
“彦之,你不应再来此……我……我并非让你将这异术偷于我!”
女子忽而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向她走去的墨彦之。
“事已至此……”
楚琬已然看不见他的面庞,只得细细听取。
“你为我做这如此之多,纵我身死,亦不足为报。可你不曾让我做些什么……”
他的语气像是委屈,又像是十分不甘,双手紧握成拳。
“贼人!休想再逃!”
场景再次转换,霎时间一片火光燃起。
楚琬耳畔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房梁崩毁、屋宇坍塌之声,又兼人声熙攘,众多声音掺杂,甚是混乱。
火光冲天,扬灰千里。
半截燃烧的木棍从天上而降,有几人不幸被砸到,却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苗,嚎叫着被烧成了灰烬。
楚琬将眉皱得更深了些,想向前挪动,却又动弹不得。
帝璃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双手轻点,天空便降下瓢泼大雨,细雨如丝,拍打在地面之上,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苗。
楚琬恍惚觉得自己离那建筑更近了些,断壁残垣之下,她瞧见了墨彦之的身影,他着黑衣,跪坐在废墟之中,面前躺着刚刚那名女子。
他双手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那女子却不曾有动静。他似是不甘,将她狠狠摇了两下,却仍旧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他将脸缓缓地靠近她的脸颊,鼻尖相抵,额头相触,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就连唇齿亦是那般。
甚至连方才的大火,都未能留给她一点温暖。
他终是压抑不住,于下一刻仰天嚎哭。他唤着她的名字,声声入耳,似能撕裂魂魄。
帝璃慢慢走近,面颊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亦在他身畔跪下了,墨彦之转过脸,脸上的斑斑泪痕与猩红的眼眸令人害怕。
他高声质问帝璃如何下得去手,帝璃却沉默着。
只是楚琬瞧见了她指隙之流出的滴滴晶莹。
楚琬疑惑极了,却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起身却发觉因为久跪不起,下身竟是如此麻木,已然近乎无感。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却被一股力道拽了起来。那股力道恰好夹在她脖颈处,她痛得呜咽一声,近乎窒息。
“何人叫你来此!”
“你竟还敢出现在天界!”
“罪人,当诛!”
一道道声音在耳畔响起,楚琬想要辩解,手脚并用地挣扎,却并无任何。
最终她只得低头喃喃,像是认命了一般地闭上双眼。
“你已是第二次弃我而去了。我说过,你若出了这幻境,你是生是死,便与我再无瓜葛。”
不知何时,墨彦之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前方。
楚琬再次将头抬起,便见得他在自己眼前,只是他的神色除过一贯的淡漠,又添了一种楚琬看不懂情感。
“师……”
“师尊!”
于暗中,楚琬猛然睁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却发现方才的那么许多事情,竟都是梦境,让她好一阵恍惚。
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心痛的感觉那般真切,敲打于她的心上。
她靠在椅背上,眼望天中月,心中憋闷至极,却不知自己出了这结界又将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