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叶某人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是一双哭红了的大眼睛。
“树儿……”
叶吹眼睛转了转,看见顾小乔也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而兔敖则是靠在门边,双臂揣在宽大衣袖里。
“我这是要死了吗?”
叶吹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他猜到自己已经天神难救,暗赞自己果然还是真男人,如此重伤之下,依靠自己强大的意念撑住了最后一口气,还能见树儿最后一面。
“树儿,顾姨,别伤心,能见你们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叶吹不敢闭眼,害怕自己一闭眼就彻底断了气,他还有好多遗憾没说出口呢。
“树儿,可惜了,这辈子我没机会娶你了,你只能嫁给别人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嫁给那姓陈的,那家伙不是好人。”
兔树儿脸蛋逐渐爬上了晚霞,悄悄撇了一眼自己的父母,更是难掩羞恼,红了通透。
却见床上那厮沉思了片刻,突然又发神经道:“算了算了,我后悔了,还是谁都别嫁,等我死了抓紧时间投个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也才三十几岁,咱俩还是能做几十年夫妻的,再生个长得像你和顾姨的乖女儿,名字我暂时还没想好……”
“……”
兔敖不知何时走到了床边,轻轻拍了拍顾小乔的肩膀。
“媳妇,树儿,你们先出去一下。”
顾小乔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抱着已经将脑袋埋在胸口的兔树儿出了房门,留下手握铁拳的兔敖以及一头雾水的叶吹。
“咦!怎么走了,不看着我落气吗?咦咦,兔叔你干嘛?我是将死之人,啊……”
顾小乔抱着兔树儿走到厨屋,将她放在小板凳上坐着,听着不远处的惨叫,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伸手捏了捏她滚烫的耳垂,某一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兔树儿不依的扑到她的怀里:“娘亲,你还笑……”
不知谁家的狗在屋外叫了一声,如同喝彩一般。
一头撼石熊越过护岛大阵,闯进了护岛大阵。
小岛上消息传的极快,很快就人尽皆知,冲散了归船节的喜庆,人们忧心之后,很快便是虚惊一场的庆幸,但这消息不如另外一个消息来的激动人心。
据说,顾先生家的兔猎户与岛主陈望在镇西大战一场,震碎了十八户的房屋,误伤了几十个人,就连岛主家公子都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兔敖何时入的三重楼?没人知晓,不过他作为岛中最出色的猎户,早有人怀疑他的实力。
兔敖又为何会与岛主起冲突?据说是因为被撼石熊误伤的叶狗棒,那就不重要了。
人们只是感叹遗憾,三重楼之间的大战啊!没亲眼见到太可惜了。
因为武技匮乏的缘故,与天照大陆相比,小岛上的修行之风并不算特别浓厚。
再加上从来无人指导的缘故,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只是卡在一重楼的境界,不上不下勉强算是强身健体,极少数人突破二重楼,在这岛上都算是有名人士了。
而说到三重楼,那便是小岛凤毛麟角的存在了,目前小岛上有三重楼修为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而在这些人中,按岛中书籍记载,能在三十岁之前踏入三重楼的,也只有岛主陈望一人而已,同时,他也是岛中少有的拥有家传武技的人之一。
因此,在岛民心中,陈望也是最有希望登上传说中的四重楼之人,甚至已经有传言,他已经有了准四重楼的修为。
或许再待几年,他就能撇下剑师,成为真正的一线岛第一人。
但即使他还尚未登上四重楼,在三重楼如此稀少的情况下,一场三重楼的大战可谓数年难得一见。
在大家的记忆里,上一次的三重楼之战还要追溯到岛主陈望与商会会长柳一龙的恩怨。
那一次的战斗,一线岛决斗台整整聚集了数万人,岛主陈望一把绿光长刀惊艳绝绝,在全岛人的注视下,力挫柳一龙,夺得了远航商船从天照大陆带回来的武技聚风碎叶掌。
这一次,主角又是陈望,但另一个主角,却变成了岛民眼中的憨汉子兔敖。
那个男人没用丝毫武技,纯靠肉身之力与岛主硬拼却不落下风。
虽然知道岛主陈望并未动用真正实力,但这也无疑是一件让人很振奋的事情。
原来,没有武技也能如此的强大。
武技,挡下了太多的追梦人,这是一线岛隐藏在深处的凄凉。
在许多人振奋的同时,却无形间勾起了另一些人黯然神伤。
自家那发誓习得武技荣耀归乡的孩儿不知怎么样了?
小岛这些年来有许多年少修行不乏天赋的人,能在二十五岁之前登入二重楼,但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在踏入二重楼之后毅然决然的踏上了闯荡天照的路,从此生死两茫茫。
或许,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可自从远航商船诞生的这几百年来,闯天照的热情从未冷却。
这些人当中曾经有些人有幸成为宗门弟子,登上了四重楼,成功在天照大陆博得一席之地。
每每传回这样的消息之时,下一次远航商船出航总会比往年多出几十人。
可惜,那些传说中的四重楼,一个都没回来过,死的人回不来,活下来的没有人在经历过那个瑰丽的世界之后还愿意冒着风险回到这平凡的小岛。
出海之路,某种程度上变成了永别之路。
或许,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深夜,都会有一个或几个老人来到海边,遥望那辽阔的大海,低声喃喃一个名字。
再不回家,爹娘就等不了你了。
……
白墙红瓦,地处小镇中央中心府,岛主府宅虽不一定是岛上最奢华的居所,但一定是最具气韵的地方。
门外中心府广场摆放着刻着一线岛立岛之本日出经的石碑,说来神奇,石碑在这里不知立了多少年了,却未见风化的痕迹,石碑旁总是挤满了盘膝而坐的修炼儿。
虽说早已被刻录在纸上留存在每个人的家里,但这碑上总归留下了些祖师爷的韵味,经常来蹭蹭,说不定哪天就开了窍。
今天倒是有些不同。
此刻岛主府宅外,围聚了数百道五颜六色的身影,她们满目关切,翘首以盼,莺莺燕燕的呼唤着。
“众安公子,听说你斩杀撼石熊时受伤了,可还安然无恙?”
“众安公子,出来见一面可好,我们非常担心呢!”
诺大的院子里,摆放着撼石熊的尸体,这是经陈众安的安排,在全岛人的目光中送过来的,属于他的战利品。
现在全岛已经在盛传,陈众安以一己之力斩杀撼石熊,救下兔树儿,完成英雄救美以弱胜强的壮举,让得每一个人都赞不绝口。
虎父无犬子,岛主家的公子,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其父亲更加惊艳绝绝。
这样一个堪比书中黎秋臣的完美之人,少女们的心都化了。
有少数人说,撼石熊其实是叶吹杀的,被陈众安抢了功,却遭到一众白眼。
叶吹是谁?是文鸟村那个还没登梯的废物吗?他凭什么?
一个是无耻无能的叶狗棒,一个是正义有为的陈众安,人们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陈众安这边。
也只有陈众安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做到一重楼击杀二重楼的壮举。
显然,这摆明了是叶吹为了强占陈众安的功劳,故意胡说八道的,这般行径简直令人厌恶至极,连带着那些帮着叶吹说话的人也被痛骂了一番。
据说,陈众安为了击杀撼石熊受了重伤,所以才不能出面澄清,钦慕陈众安的女孩们此刻恨不得活剐了叶吹。
“众安公子,你可知道那不要脸的叶吹正在抢你的功劳,你怎能不出来说话呢?”
“还是众安公子太温柔善良,不争不抢,才让无耻之人得寸进尺,真是太气人了。”
“是呢!那种无耻之人被天打雷劈了才好,咱们一起诅咒他。”
陈众安躺在长椅上,静静的听着一墙之隔的关切之声,没有丝毫觉得厌烦的感觉,他要的正是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这种感觉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他是这一线岛最高贵优秀之人。
享受归享受,陈众安却绝不会看上这些庸脂俗粉,配得上他的,只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人。
对于自认为拥有最优先选择权的陈众安来说,他看上的那个人,也只能是他的。
可是,这岛上却有人忤逆他的高贵,让他丢尽了颜面。
“兔敖……兔树儿,你们很好,是你们逼我动真格的。”
他伸手抚摸着腰上缠着厚重纱布,脸上满是冷笑。
“马有才,上次你说的你爹购置的那种药,给我吧。”
一直站立陈众安身旁的身影顿时有些僵硬,他双手摩擦着裤腿,低声道:“众安哥,那东西我怎会随时带在身上。”
“立刻回去拿!”陈众安眼皮也不抬。
马有才显然有些顾虑,他有些为难道:“众安哥,再考虑考虑吧,那兔敖可是三重楼,报复起来……”
马有才已不敢说下去,因为陈众安的眼睛已经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跟你打个赌,只要我把兔树儿吃死,兔敖不但不敢报复,还要求我娶他的女儿,就赌你的一条腿怎么样?”
马有才不敢说话了,陈众安重新闭上眼。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只能下人,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懂,你只管照我的话行事,十五分钟之内给我拿过来,晚一秒钟我就打你一巴掌。”
马有才仓皇低头道:“好好,我马上去取。”
马有才再不敢在此地停留,三步化作两步的逃出了陈府,直至确定陈众安看不见他,方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眼见堵在门口的众女子已经向他围拢而来,马有才暗骂一声,连忙撒腿逃走。
马有才走后,小院里只剩陈众安一人,他忽的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撼石熊的尸体旁,双手平举,掌心朝上。
现在,他已经是岛民口中的绝世天才,口碑更是直追陈望,未来的岛主之位几乎唾手可得,或许这便是书中所说的君临天下的感觉。
他微闭着双眼回味了片刻,忽的冷笑起来:“报复?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我会慢慢玩弄你们的。”
陈众安无声的笑了起来。
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空忽的阴沉了下来,陈众安似有所感的睁开眼睛,他微眯着双眼,定睛瞧了瞧,乌云中央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小光点……
“轰隆。”
一线岛出了一件让人瞠目堂舌的事。
天降神威,凭空出现一道闪电劈中了岛主陈望的府宅,由于岛上人民素来无贵贱之分,府中从来不配备奴婢丫鬟,事发时,府中仅有几名小岛护卫执守,根本来不及灭火,只能任由大火将房屋吞噬殆尽。
最惨的便是陈众安,那天降闪电直追他所在的位置,当几名护卫拼命将他救出时,身上的毛发被烧了个秃净,整个人劈成了一块黑炭,偏偏还剩了一口气。
一线岛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惊呆了眼球,可他们还来不及感慨,又被另一个异变吓破了胆。
天空剧烈波动,护岛大阵平白无故的颤抖起来,镇西方向,一声兽吼撕破宁静。
护岛大阵消失了。
开始时,仅是几头一重楼异兽聚集,可异兽的感官何其敏捷,很快便感觉到了异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成千上万的异兽涌了过来。
作为猎户进入异兽森林唯一的可行之路,镇西关首当其冲,遭到异兽的攻击,一时间,血光四起。
所幸镇西关居民多为猎户,有着丰富的应付异兽的经验以及强大的心性,在第一时间紧急组织起防御阵容,勉为其难的挡住了疯性大发的异兽,可依旧难免死伤。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异兽的数量仍在不断的增多,整个一线岛的异兽都向镇西关聚集而来。
一线岛在归船节的第三天,发生数百年未有的大乱。
而在这大乱之时,文鸟村却因为地势的原因,没有遭受到异兽的攻击。
兔家的屋顶,顾小乔一手腊肠一手果茶静静伫立,偶尔会低头咬一口手中的腊肠,再喝一口果茶。
兔敖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后,咧嘴道:“媳妇,会死很多人的。”
“死便死了,与我何干。”顾小乔眼神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很随意的小事。
的确只是一件小事,其分量甚至比不上思考晚上该做什么菜才能让一大两小三个人多吃一碗饭。
她是一个无情的人,因为这世上能让她在乎的人只有三个,她也是一个护短至极的人,因为这世上她只在乎这三个人。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兽吼传来,声势恐怖,即使兔家相隔十分遥远都能听见。
三重楼异兽来了。
兔敖搓搓手,赔笑道:“媳妇,我能不能出去一趟?那个……铁缸他们几家人还住在镇西呢,铁缸儿子才满两岁,还有奶蛋今年刚结的媳妇……”
兔敖口中的几人,都是他狩猎小队的成员,感情皆是不假,却也都住在镇西关村。
顾小乔放下茶杯,回头狠狠的拧住兔敖的耳朵:“憨兔子,我有那么冷血无情吗?”
“没没没”尽管被拧着耳朵,兔敖却大笑着讨好:“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快滚!”
顾小乔背过身去,挥一挥手。
兔敖如蒙大赦,身影一闪,向已经大乱的镇西跳去。
……
这一天晚上注定是动荡的一夜。
在天照大陆的各个角落,盛开了七朵颜色不一的花朵。
它们一个生于岩浆之脉,燃烧着炽热火焰,一个刚出现便狂风大作搅碎山岗,一个引领着雷云翻滚震碎苍穹,有的将荒芜的沙漠变作广袤无垠的绿洲……
同样是这一天晚上,一个女人站在屋顶,一支笔,一碟纸。
以先天下所有人的速度,将这七朵花所在的地点算了出来,刻在一张玉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