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吹?”兔敖声音颤抖。
幸好,背上的人开口了:“兔叔。”
“嗯……嗯嗯我在。”
“你今天好帅呀!”
“切”兔敖暗自松了口气,不屑撇撇嘴,嘴角慢慢上扬。
更帅的还没让你看到。
“我也好想有这么帅的老爹,以后啊,你能不能……”叶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悄无声息。
……
“咦!老余,你这侠棋怎么又少了一颗刀像?”
“娘的,准是那叶狗棒偷了,看我等会不骂死他……呀!老万你给我把剑像放下。”
文鸟村的村口屠户余老头家里有张石桌子,摆着石头雕刻的侠棋,常年围坐着几个花白胡子老头,各分成两派,为了一颗棋子的走向吵的面红耳赤。
今天也不例外,余家老妪手脚麻利的包着兽肉包子,听见院子里几个老头大声的争吵声,有些习以为常的摇摇头,搞不懂他们哪来的精气神。
明明都一群半截身入土的人了,却还像年轻小子一样,放着刀像棍像不要,却为争夺一个剑像而绞尽脑汁,好像抢到了剑像就能直接赢了似的。
老妪抽空往锅里添了一瓢水,再点燃了柴火,看着干柴上挂着的枯叶子,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喜欢拿着小木剑砍别人菜包的“叶剑追”大侠,撇嘴笑了笑,老妪自言自语道:“老家伙又冤枉别人,那小家伙要偷也是偷剑像啊,这下子,又得送出去一块熏肉。”
一老一小两个不讲理的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理讲通。
说起来,剑像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叫做黎秋臣的家伙,记得早些年,剑像还是肖玉生大侠呢。
可惜,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多了些浮躁,他们要是肯沉下心翻一翻以前的“玉生剑侠录”才会知道,这黎秋臣哪里有肖玉生来的多情潇洒。
试问哪家姑娘不想被那愿意为心爱女子豁出性命的剑客所钟爱啊。
“剑像啊……剑像。”余家老妪摸着手心里的老茧,不知想到了旧时光里的什么傻事,忽然痴痴的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安静了下来,余家老妪心道奇怪,借着门缝朝外望去。
只见一群老头僵住手里的动作,目光直直的盯着院外,那里,落日照耀着一个步伐沉重的男子,以及他背上的鲜血淋漓看起来颇为眼熟的不成人形的少年。
那少年好认极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到冬天就一直穿着兔叔送给他的撼石熊皮袄子到处炫耀,搞的像是什么宝贝似的。
这家伙,文鸟村谁没跟他结过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吵架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余屠户以前气急了也曾无数次咒骂过他不得好死。
少年安静的好像睡着了,身上的鲜血已经凝固,随着摆动偶尔露出来的苍白无色的皮肤竟比那猩红的鲜血来的更加刺目。
背着他的男人一言不发,低垂着头颅,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眼睛,明明前面就要到家了,步伐却越来越慢。
“哟!小畜生咋这么逊,让人给弄成这样……”
屠户余从文站在院前,大嗓门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嘴软,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叶吹没有如往常那样跳起来与他斗嘴,兔敖却一激灵,好像睡着的人突然被叫醒了一般,并不理会速来脾气不好的余屠户,加快步伐向家里走去。
余从文见兔敖不理会自己,也并未生气,直至兔敖走过大路尽头,走进了鸡爪巷子,余从文这才向冲着四周久久没有回味过来的老友打趣道:“嘿,自作孽不可活呀,咱们文鸟村的祸害可算是除了!咱们要不要按照当初说好的庆祝一下。”
经他大嗓门一吼,其他人回过神来,似乎都藏着片刻的恍惚,皆是表情复杂的摆摆手,“算了算了,给顾先生一个面子。”随后各自收拾东西回了自家的屋子,关上了院门,隐隐的几声叹息。
“你们怕那顾丫头,我可不怕,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也要喝二两小酒。”
山炮老头余从文嘿嘿一笑,转身朝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的老妪吼道:“老太婆,去把我埋的那壶酒挖出来,今天痛快痛快。”
老妪很奇怪的看了余老头片刻,见他笑得比拿了剑像还开心,扭头一叹,提着长长的围裙转身进屋,很快拿着一把铁锹出来,转到屋后挖了起来。
余从文自己则是端出一盘酱肉,坐在院子里等待着。
他的院子里,永远挂着一块块香气扑鼻的兽肉干,那是叶家小畜生最惦记的东西。
余老头坚信小畜生就是文鸟村最大的祸害,他平日里爱串门,但凡听说出了什么坏事,都会怪罪到叶吹头上,而叶吹每次被他冤枉,都要狮子大张口,讨要一块兽肉干作为补偿。
这些兽肉干都是他挑拣了最上等的兽肉,精心熏制的宝贝,油光满面,咸香飘十里,每次给了叶吹都心疼不已。
余从文知道好吃狗叶吹吃了他的兽肉干就会长尾巴,说不定会回来偷,因此他在兽肉干周围都埋了兽夹子,叶吹若真的胆子大来偷肉,指定被夹住,虽不至于断腿,但也是要吃大苦头的。
可谁知那小子贼精,专挑软柿子捏,把张显桂家的鸟偷了几次,偏偏这兽夹子埋了两年,竟从来没来偷过他的肉,没能狠狠教训那叶狗棒,倒是让他颇为失望。
哼哼,论起心硬,谁都及不上他这个一刀了结无数生命的屠户,血肉模糊的场景也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那满身是血的叶狗棒自然也不能让他有半分失神。
唯一可惜的是这兽夹子应该永远也派不上用场了,浪费他一门心思。
余从文的目光在兽肉干和兽夹子上面来回游荡着,不知怎的,以往越看越喜欢的兽肉干今日看起来却失了些可爱。
他站了起来,围着院墙找了一找,捡起了那一颗不知什么时候掷到院子里的唐糖。
真抠,每次都只丢一颗。
撕开糖衣,含进嘴里,真酸。
余从文捂着胸口,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
兔敖刚踏进院子,脚步还未停稳,顾小乔便已经迎在门旁,脸上还有不小心擦上的锅灰。
兔敖僵立,仿佛吞口唾沫都是艰难,嘴唇抖了抖,低声吐出两个字:“没了。”
“咣当……”
屋子里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兔敖心头一紧,想都不用想,兔树儿一定听到了他的话,紧接着,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兔敖很想进去看看,但他却不知道嘴笨的自己能对她说什么。
意外的是,顾小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的看着兔敖将叶吹的尸体放在院子的空地上,蹲下身,捏起纯白色的袖子,轻轻的擦拭叶吹脸上的血迹。
“闯祸精啊,以后不知道要让我的树儿担多少的心。”
顾小乔的声音温柔却心疼,兔敖呆呆的望着她。
“媳妇……”
“嘘……”顾小乔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兔敖将头伸过来,兔敖傻傻的照做,却被她轻轻按在叶吹已经冰冷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
极其细微跳动的声音,仿佛是天籁,在兔敖脑海里炸响,他呆愣片刻,抬头与一脸温柔的顾小乔对视一眼,挠一挠脑袋,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好半天后,兔敖忽的深吸一口气,抱着叶吹的头痴笑起来。
大笑:
“心跳……还有心跳!还活着!可是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了,身子也凉了……”
眼见兔敖喜极而泣,顾小乔捂嘴轻笑过后,咬咬唇说道:“憨兔子,都像你这么傻可还得了,有一件事没和你商量,我给你的丹药是七轮冻气丹,所以能强行锁住他的心脉。”
“七轮冻气丹!”兔敖呛住,绕是他一贯不在乎外物,也差点闪了舌头,他可是知道这七轮丹药的来历。
尽管叶吹因此保住了命,可他依旧沉下了眼,紧紧注视着顾小乔认真的侧颜。
“你可还记得这七轮冻气丹对你意味着什么?”
顾小乔摇摇头笑道:“这些东西对我已经没太大用了,坏处比用处多。”
兔敖沉默片刻,尽管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对顾小乔的话的默认,看着顾小乔认真的脸色,他无奈的踢了脚下“尸体”一脚。
“等这东西醒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顾小乔如释重负的挑挑眉,转身走进屋内,先把晕倒在地上的兔树儿抱到木椅上,随后在厨屋里拿了一个碗。
随即又跑到楼上,从一个精致木盒内取出一只小玉瓶,玉瓶中装着无色的液体。
当她走出来时,已经将无色液体倒在碗里,她又丢了一把刀在兔敖面前,不客气的道:“放点血出来。”
兔敖二话不说拿起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狠割一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挤出一股冒着红光的鲜血滴入碗中。
顾小乔干净利落的撕开叶吹的衣服裤子,直接将其剥的精光,露出残破不堪的身体。
兔敖小心翼翼的瞧了顾小乔一眼,顾小乔目光从容,好像只是看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让兔敖看出一点情绪的起伏。
顾小乔从怀里掏出一根毛笔,沾了沾混合了兔敖血液的液体,在叶吹的四周画下无数个精妙的纹路。
五花八门的纹路看似复杂无比,在顾小乔手里却没有停顿,只用了一笔就勾了出来,直至首尾相连的那一刻,顾小乔嘴唇轻启:
“红尘线·转生”
“叮”
霎那间,红光弥漫,一个血光阵法于空中缓缓成型,一根极细的红线自叶吹的肚脐处升起,向阵法射去,眨眼间便与其连接在一起。
兔敖顺着红线抬头望去,阵法徐徐转动,地上顾小乔写下的纹路里,有血气升空,融入血光阵法中,这就是兔敖滴出的血液。
下一刻,一股浓缩到极致的生命之气顺着红线下落,流向叶吹支零破碎的身体。
却在即将碰到叶吹的刹那,生命之气猛然定住,不再向下流动,而是缓缓倒流回血光阵法。
顾小乔轻咦,“怎么会?”
顾小乔手指缓缓滑动,写下一个字符,字符化成一束光凝结在她的指间,她将指间插入血光阵法,夹着那股生命之气,顺着红线,想要强行推入叶吹的身体,但最终在即将碰到叶吹的那一刻,任她如何用力,都难以推动半分。
顾小乔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眉头逐渐打结,她以为是自己写的阵法出了问题,后退几步,直到自己可以一眼将整座血光阵法囊括在眼中。
在她的眼里,血光阵法不再是一座大阵,而是一根根无形的线交织而成,这些线错综复杂,顾小乔的眼睛顺着这些线快速移动,最终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常。
顾小乔眉头越皱越深,目光转向,在叶吹身上扫视着,也未看出有何异端,唯一吸引她注意的东西,就是叶吹手中多出的铁棍。
顾小乔神情微动,走过去,将铁棍从叶吹手里取了出来。
就在铁棍脱手的那一刻,血光阵法光芒大放,生命之气再次流出,顺着红线,直直的落到叶吹的身体之上。
叶吹身体猛的一颤,迅速变得通红,甚至冒着热气,仿佛被烤熟了一般,随即便肉眼见到他的身体迅速愈合起来。
顾小乔表情逐渐丰富,不可思议的看着铁棍,将铁棍高高举起,并关注着那些无形之线的移动轨迹。
令她失望的是,无形之线并未随着铁棍的移动而发生改变,但是她此时已经能确信,这铁棍一定非同一般。
却在这时,再生异变,正当顾小乔全部注意力放在铁棍之上时,叶吹身体的愈合忽然停止下来,但血光阵法的生命之气却仍旧在徐徐减弱。
兔敖见状惊道:“怎么回事?”
“哼!”顾小乔冷哼一声,眉头紧皱起来。
“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贪得无厌,滚出来。”
同样沾了沾那金色的液体,高举起右手,凭空画下无数道纹路,轻呵道:“浮屠塔。”
话落,顾小乔一指点在叶吹额头,她指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叶吹的额头骤然浮现了出一个光塔。
光塔共六层,此刻下三层正缓缓转动,光芒四射,普照叶吹全身,下一刻,一抹黑影从叶吹的后背脊椎处浮现了出来,上下浮动,控制着黑血贪婪的吞噬生命之力。
黑血以脊柱为中心,牵丝带连,触须盘踞叶吹全身骨肉之上,甚至已经扎到了叶吹的大脑里。
“可恶,这是什么东西?”兔敖在看到黑影的那一刻,便感到脊背发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席卷全身,不由得伸出手,想把它从叶吹体内抓出来,但最终只摸到叶吹光滑的皮肤。
“没用的,浮屠塔只能让我们看到它。”顾小乔的表情越发凝重,甚至有些苍白道:“奇怪,为什么它的力量比之前变强了好多,之前明明没有全身覆盖的。”
她即使再聪明,又怎能猜到叶吹跑去异兽森林吞了一大口黑血,若是知道,即使是她的性子,也要把叶吹吊起来抽打。
“不管怎么样,先治伤要紧。”
顾小乔说着,指头用力一压,光塔上三层也开始转动,光芒更加耀眼,一道光柱凭空照在叶吹的脊柱之上。
那光柱如同有重量一般,出现的那一刻,叶吹的脊柱便被压下一个深坑,隐隐的仿佛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般强势压制之下,黑影显然力有不逮,在浮屠塔的照耀下,吸取的速度慢了许多,而叶吹破烂的身体,也在这时重新开始恢复起来。
兔敖在顾小乔的示意下,将碗中剩下的液体全部倒入偷生阵中,尽管被黑影拦截尽半,但也足够恢复叶吹的凡人之躯。
叶吹身上的血痂脱落,骨骼咔咔作响,甚至连拧成麻绳状的双腿都恢复原状,露出如新生儿般的光滑皮肤,隐隐的,比以前要坚硬了些。
顾小乔松开压制在叶吹额头上的手指。
“这东西……”兔敖警惕的看着这团黑影,很想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奈何文化不高,最终只吐出几个苍白的字:“很诡异。”
“这小子体内为何会有这种东西,有办法取出来吗?”
兔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媳妇,他不知道顾小乔是何时发现这个东西的。
“几天前还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了,已经溶于血肉,强行取出来小吹也会死。”顾小乔无奈的道。
兔敖沉默。
于此同时,叶吹幽幽睁眼,神秘而深邃,目光锁定在顾小乔身上。
“又是你?”叶吹的声音冷漠无比。
“是我。”顾小乔淡然回答道。
“我知道他很信任你,但是,你救不了他。”叶吹说的话,带有让人难以反驳的自信,也让兔敖摸不清头脑。
“那可说不定,你也有怕的东西。”顾小乔轻笑,将铁棍举在面前晃了晃。
叶吹平静道:“这东西的确不是凡物,但你能保证他会永远带在身边吗,我只需要极短的时间,就能把他的意识彻底抹除。”
这一次,就算是憨汉子兔敖也能听明白,叶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原本的叶吹,现在的叶吹,被另外一道意识操控着。
“你该回去了。”顾小乔将铁棍塞回叶吹的手里,看着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只是轻声道:“下一次见面,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等着。”叶吹闭上眼睛之前,最后说道。
顾小乔不置可否,眼睛轻飘飘的落到天空之上。
“算一算日子,应该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