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吹的娘亲是个孤儿,从小在孤院长大,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因为喜欢雪,就把初雪这一天当做自己的生日。
今日下了初雪,温度骤降,屁仙蛇虫鼠蚁都不会再出来活动,生长着冬香参的缝隙也被大雪掩埋,叶吹再守在树叶台已经没什么意义,顾小乔叫叶吹回家来睡,顾小乔一向放他自由,很少管他的事,但是只要她管,叶吹就服她的管。
叶吹说,今晚是最后一晚,倒不是要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想在森林里再睡一晚。
下了雪之后,山路都不太好辨认了,叶吹凭着记忆找路,黑漆漆的,打着灯都难找。
下雪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脚踩在雪上会滋滋作响,叶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听到旁边森林里偶尔响起的一声脚步声。
叶吹有些不安的感觉,止住了脚步,防备的面对脚步声响起的地方。
“桀桀桀桀……”森林中,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之所以诡异,是因为叶吹觉得正常人绝对不会这么笑。
一阵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在树后响起,叶吹提灯一照,走出来的,果然不是正常人。
“疯子?”
叶吹认得这人,不正是那个喜欢喊着日出日落的疯子吗,看他的样子,竟是跟踪自己而来。
疯子虽说喜欢追打小孩,却从未听说有跟踪过谁的行为,大半夜的,若非叶吹天生胆子大,恐怕会吓得腿软,叶吹没好气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疯子歪着脑袋笑着,黑夜中多了一丝瘆人的气氛,疯子说的话也让人摸不清头脑。
“我说了日落经只能是我的,你要跟我抢,我就弄死你。”
疯子说完,不等叶吹说话,就提掌朝叶吹袭来,速度极快,以至于叶吹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他一掌拍在胸口击飞。
叶吹倒飞四五米,胸口窒息般的疼痛,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同时心中大骇,这疯子竟有二重楼。
一重楼绝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虽然自己吞了黑血之后体质明显变强,但也绝没有对付二重楼的可能,就连面对重伤的撼石熊也是绝对的运气加大半条命才侥幸逃过一劫。
叶吹知道自己情况有些不妙,从雪地爬起来,朝山下逃去,后边疯子大笑着追来,身上裹满了灵气,眼见叶吹被打了一掌还能跑,第二击用上了全力。
“砰……”疯子携带灵气的一拳打在叶吹背后的铁棍上,叶吹痛哼一声,向前飞了足足近二十米,与此同时,疯子也捂着拳头怪叫起来。
叶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二重楼全力的一拳不次于撼石熊的一撞,就算是先打在铁棍上,叶吹也不指望那锈铁棍能挡住疯子的拳头。
被一击打飞二十米,摔到软绵绵的雪里,身上并没有意料中的剧痛,只有背上铁棍下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那里被震破了皮。
叶吹从雪地中拔出脑袋,摘下铁棍,发现铁棍承受了疯子一拳一点损伤都没有,反观疯子,捂着手怪叫着,虽然夜晚之下看不清,叶吹也能感受到那扭曲的形状。
来不及思考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叶吹再一次站起来向山下逃跑。
“没死?”疯子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正常人的惊骇表情。
疯子疯起来就像是一头野兽,不顾右手的疼痛,再次追杀叶吹,他脚下速度极快,对于叶吹来说,是比撼石熊更加难缠的对手。
“顾姨,兔叔,救命!”叶吹扯着嗓子冲山下大吼,奈何距离遥远,大雪呼啸,声音传不了多远便消散。
叶吹心道糟糕。
疯子一直怪叫着,叶吹听着他的叫声,判断离自己的距离,察觉到他正以极快的速度拉近距离。
疯子一只手废掉,换成了另外一只手,耳边传来拳头破风的声音,这一次,叶吹可不敢再拿后背硬抗了,当即转身,将铁棍架在胸前。
疯子好像对铁棍有了阴影,急忙收力,拳头不轻不重的打在铁棍上,绕是如此,叶吹又被打飞几米,铁棍脱手而飞,架着铁棍的双臂沉沉的发麻,眼看是再难抵抗。
疯子跟过来又是一脚,叶吹再次倒飞而出,砸到十米远的巨树上,两人环抱的巨树剧烈颤抖,摇下漫天积雪,将叶吹掩埋树下。
“跑啊!再跑啊!”
疯子又开始笑了起来,好像忘却了手臂的疼痛,双臂缩在胸前,疯癫的叫“喵……”,他将自己幻想成了大猫,看待叶吹如同看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老鼠。
这番作态,常人看了只会脊背生寒。
“多谢了,不跑了。”
疯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以为已经被他一脚踢死的叶吹轻飘飘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疯子。
本来棕色的眼睛,变成了浓厚的纯黑色。
“你不对劲!你是谁?”疯子指着黑眸叶吹,语无伦次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黑眸叶吹满是鲜血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疯子又是怪叫一声:“你不是他,你要抢我的日落经,我杀了你。”疯子又举着拳头杀了过来。
黑眸叶吹不但不躲,反而举起拳头迎上去了,在他的拳头上,裹着淡淡的黑雾,黑雾一霎那化为一块盾牌。
两拳相碰,黑色盾牌破裂,黑眸叶吹再次被轰飞数十米,撞到一颗树上才停了下来。
“这次总该死了吧!”疯子喘着粗气,癫狂的大吼道。
话音未落,那头的黑眸叶吹又缓慢的站了起来,吐了一口鲜血,与疯子相击的那条手臂已经扭曲,血肉撕裂,但是很快,又有黑雾从撕裂的皮肤中涌出,攀上断裂的手臂,一阵咔嚓声,黑眸叶吹错位的手臂又拧了回来,裂开的血肉也快速愈合。
黑眸叶吹的脸上,一霎那苍白没有了血色,黑黝黝的头发中多了一根白发。
疯子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心有所感看向自己的拳头,在他的拳头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创口,甚至不如被树枝挂伤来得严重,可就是这个伤口,攀附着一丝黑气,黑气让伤口逐渐扩大。
“这是什么!”疯子惊慌不已,想要将黑气甩掉,却发现黑气如同一条小蛇,钻入他的手臂里面。
轮回血——诅咒。
手臂中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并逐渐加重,吞噬他的力量,疯子的表情狰狞起来,大喝道:“给我去死!”
又是一拳轰出,黑眸叶吹举着双手格挡,黑雾再次化处一块盾牌,盾牌效果不大,仅阻隔了疯子一秒钟便被击碎,拳头落在叶吹的双臂上,叶吹不出意外再次被击飞。
疯子这次话都不说了,屏着呼吸注视着并未立即站起来的黑眸叶吹,但黑眸叶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断裂的双臂在黑雾的缠绕下缓缓恢复,只是这一次恢复速度要慢了许多,而且脸色更加苍白,头上再添几丝白发。
“再来!”
黑眸叶吹古井无波的声音在疯子眼中刻下一丝恐惧,疯子大吼一声,再次将黑眸叶吹击飞,如此反复几次过后,疯子发觉自己的手臂逐渐失去知觉,越发惊骇。
黑眸叶吹的身体不再自愈,但还是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站了起来,他面无血色,却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好像很害怕?”黑眸叶吹满嘴鲜血的笑着。
“你胡说!”疯子崩溃了之后,反而像个正常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黑眸叶吹挥出最后的一拳,这一拳,直击他的脑袋。
黑眸叶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眯上眼睛,眼里有疯狂之色流转。
轮回血——涅槃,越濒临死亡,伤愈之后的增益就越强。
扛过了,下一次就是质的飞跃,扛不过,对于叶吹体内的存在来说,无非就是死一个分身罢了,这般行为,无疑是在拿叶吹的命玩游戏。
“嗡……”一声奇异的鸣响,疯子的拳头砸到一种硬物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疯子再一次惨叫起来。
黑眸叶吹朦胧的感觉到一阵亮光,脑海中,有心跳声响起,黑眸叶吹有些意外的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方,罩着一座球形的阵法。
“你知不知道朕的一块蛋壳有多珍贵?”
有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黑眸叶吹身后响起,显然是用尽全力奔赴而来。黑眸叶吹回过头,一条小尾巴在眼前极速放大,最终抽在他的脑袋上,那个尾巴的主人咬牙切齿道:“要死别拉上朕!”
黑眸叶吹没理会花夏,仍是幽幽的望着疯子,眼神是深邃的深渊。
“怪物……怪物……”
疯子的另一只手臂也被自己的反震之力所伤,他甩着两只手臂徐徐后退,眼中被恐惧覆盖,最终转身逃走。
疯子走了,黑眸叶吹微笑着追了过去,只不过追了不过几步,又神经错乱一般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他的眼睛忽明忽暗,明明没有张口说话,花夏却听到有声音在它脑海中响起:“我的身体不对劲,帮我去叫顾姨。”
花夏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可看他的状态的确很诡异,一想到自己的命和他连在一起,犹豫片刻,还是向山下飞去。
它身在空中,速度很快,一眼便看到那座熟悉的屋子,屋中的人还没有睡,窗户的缝隙中还有亮光,花夏正欲钻进窗户,窗户便由内而外的打开,顾小气表情严肃的站在窗前。
“怎么了?”
花夏小爪指了指后山,还未说话,顾小乔便点点头,抓起一件披风走出房门,随着花夏朝后山跑去。
“是那根奇怪的锁链唤醒你的意识吗?”叶吹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夜空,安静的气质与宁静的夜空融为一体,直到那道意识彻底压制住体内顽强的叶吹意识,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心念一动,一抹黑雾携带着鲜血之中的生命力从疯子逃离的方向飞了回来,钻入黑眸叶吹的体内。
黑眸叶吹的身体再次充满能量,黑雾从伤口处大量涌出,伤口转瞬愈合。
轮回血——偷生。
黑眸叶吹再一次站了起来,朝阵外走去。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小乔跑到花夏的壳域前停住,花夏正欲抹去自己的壳域,却见顾小乔伸出手指在壳域上点了几下,指间有光亮起,划下一串字符,化指为掌一推,壳域上凭空出现一道裂缝。
对于顾小乔轻而易举的破开自己的壳域,花夏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惊的张大了嘴巴。
顾小乔从容的从裂缝中走了进去,举着灯走到叶吹的身后,轻声道:“吹儿,没事吧?”
叶吹的眼睛有了一丝明亮,很快又再次被黑色填满,他转过身面对顾小乔,眸子黑黝黝,绽放出一丝微笑:“我应该叫你一声顾姨吗?”
顾小乔表情微凝,回头对花夏说道:“帮我在周围找一找,应该有根棍子,拜托了。”
花夏本想一走了之,可是看着她凝重的表情,以及魂命锁另一头带给它的强烈不安,知道事情不简单,当即飞到空中寻找起来。
从顾小乔的表情感知到她的情绪,黑眸叶吹的笑容逐渐有了一丝讥讽的味道:“又见面了,你说的惊喜可准备好了?”
顾小乔缓缓摇头道:“没有,还差点东西。”
“哦!”此时的叶吹,好像至高无上者欣赏蝼蚁无畏的抗争,他目空一切的微笑道:“还差点什么?可要抓紧时间了,下次再见面,你的吹儿就彻底变成我的吹儿了。”
黑血,也就是轮回血的主人目空一切,眼前这个奇特的女人让它燃起了玩弄的心思,它想看看这个出奇淡定的女人在面对希望落空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顾小乔想了想,抿嘴道:“还差杯热花茶。”
黑眸叶吹笑容停止:“花茶是何物?”
顾小乔笑笑不再回答,站起身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布满了金色符文的小袋。
黑眸叶吹并不急着跑,抱着手臂直视她,顾小乔抬手,五指有符文翻转,凌空下压,黑眸叶吹顿时如重物压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
花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被深雪掩埋的铁棍,当它费劲拖着铁棍进入自己的壳域之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叶吹躺在地上,在其身旁周围,用金色的液体画下方圆交错,里外共九层阵法,每层阵法都由无数个繁琐的字符牵连而成,最外层方形阵法,四角各有四个小圆,每个小圆里皆写有繁奥的一个文字,文字上,插有一块不知何种材质的短牌。
顾小乔站在叶吹身旁,双手举过头顶,十指的指间都流淌着鲜血,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一根细小的光线,十根光线延伸出去最终汇聚到一个小光点。
顾小乔移动双臂,光点也跟着移动,光点如同刻画空间的笔尖,在夜空中划下一个奇特的字。
这个字,繁奥无比,好像不应存在于这座天地,这个字,天地不容,仅是写出来,天空之上天雷滚滚。
“红尘线·通天笔。”
顾小乔一声落下,在她的头顶,伴随着轰鸣声一根巨大的毛笔从天空中探出,声势浩大,惊天动地。若非顾小乔提前布下泯息阵,隔绝了声息,如此巨大的阵仗可将一线岛人的魂吓破。
毛笔巨大,好像一把巨剑,捅破整个天空,笔尖却很细,刚好落在叶吹的背上。
毛笔随着顾小乔的手指徐徐移动,在叶吹的脊柱上,黑血的根源之处,画了一个圈。
“嗤……”一霎那天昏地暗,叶吹身旁的九层方圆阵法不堪重负,似要崩溃,插在上面的短牌光芒闪过,强行定住这阵法。
“这是什么阵法?”黑眸叶吹的语气不再淡定。
顾小乔凝神不语,又以同样的方式在叶吹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圈,两个圈光芒万丈,交相辉映,明明都在叶吹身上,却又好像隔着世间最远的距离,两者永不相交。
随后提起,再迅速一落,笔尖刚好触及叶吹的肚脐,也是她最开始用金色血液布下的九层方圆阵法的最中央,猛然一顿。
“轰……”一道昏暗的光柱从天而降,照在叶吹的身体之上,下一刻,插在九层方圆阵法之上的短牌变成光消散,九层方圆阵法也随之收缩变小,最终消失在叶吹的肚脐处。
“收。”顾小乔轻念道,光柱退回天空,毛笔凭空碎裂,天地回复宁静。
顾小乔从已经呆滞的花夏爪中拿回铁棍,转向黑眸叶吹道:“小小手艺,不成敬意。”
如此巨大的动静之后,黑眸叶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是他只需要稍微感知一下这副身体,就能察觉到其中特殊的差别。
“你……”黑眸叶吹竟是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顾小乔将铁棍放到黑眸叶吹身上,黑眸叶吹浑身一震,失去意识。
叶吹没有立即醒,顾小乔没有叫醒他,花夏也没有离去,场面一度安静下来,唯山高雪白,冷风呼啸。
顾小乔的手指不停的向外渗血,指甲逐渐变得灰暗失去光泽,还有难以控制的颤抖。
从今以后,她或许连最简单的阵法都写不出来了,但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颓败之色。
惊涛骇浪半生光芒,如今也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顾小乔这次从兜里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玉牌,递给花夏,姿态从容道:“我上次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所有的信息我都刻在这玉牌上,玉牌明天就会失效,你今晚记在脑子里,路途虽说难了些,但总比荒废在这小岛上强。”
花夏接过玉牌,面色复杂:“你到底是谁?”
“以后,就只是一个娘亲而已了。”
顾小乔的面色却在这一刻苍白起来,她的眼睛,耳朵,鼻孔,嘴角,皆有鲜血流出,身体摇摇欲坠。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先说是什么。”
“帮我把吹儿骗出一线岛。”
“什么?”
顾小乔用白雪擦干净自己的脸,比白雪还要苍白。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通天笔成型的那一刻,她就猜到,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构想出了那个画面。
在距离一线岛极其遥远的另外一个地方,一座华丽森严的宫殿内,有七道光柱,每一道光柱内悬浮着一块蓝色火焰包裹的玉牌。
最中央的一道光柱最为粗大,但是光柱内玉牌的火焰已熄灭。
五个白头长须老头盘坐在一旁,闭目枯坐,他们的意识都放在那块熄灭的玉牌之上,一丝不曾懈怠。
某一刻,那块数十年未曾亮起的玉牌,突然绽放出耀眼的蓝色火焰,仅两秒钟后又再次熄灭。
整个过程及其短暂,五个老头睁眼一愣,随即如同疯魔一般站了起来,其中一名老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语气有些哆嗦:“我没看错吧,刚才沾凰弓的神念符是不是亮了一下?”
没有一人答话,但是他们都知道,以他们的修为绝对不可能看错。
“能查得出位置在哪里吗?”为首的老头难掩激动的问道。
另一名老头儿上前抓住玉牌,感知了片刻后无奈说道:“时间太短了,只能知道大概在浩域贺州的方向,只是浩域太过广阔,如若没有神念符的指引,也不可能找到沾凰弓。”
“等了这么多年,顾笑粥终于露出了破绽。”
为首的老头捋了捋胡须,不容置疑道:“派姜山去浩域蹲守,有这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一定要把沾凰弓带回来。”
身旁的人适时沉声道:“山儿一个人恐怕不行,毕竟是兔关酒。”
“姜河姜海也一起去吧,一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