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让他沮丧的是,当他穿过宅邸迷宫下到厨房之后,他发现伊凡正坐在里面喝咖啡,他早餐用过的盘子正堆在洗碗槽里。
“你不用去上班吗?”迈尔斯一边问,一边把咖啡机里那些味道浓厚的余沥倒进自己杯子里。
“我有几天休假。”伊凡告诉他。
“几天?”
“我要几天就几天。”
他要几天就几天,那就是说,得要他满意,觉得迈尔斯会行为得当。迈尔斯通盘考虑了一下。那么……如果他聘用了他其实并不想要的那群雇工,伊凡就不用给他做“临终看护”了,自然会从家里溜走,回到他自己那套整洁的小公寓里——顺便一提,那儿可没有碍手碍脚的仆工,只有一名守口如瓶的外包清洁工。然后迈尔斯就可以把那些雇员解雇掉……也就是说,让他们再度退职。给他们写上得体的推荐信,里面把他们热情洋溢地赞美一番,附送红包一份。没错。这办法行得通。
“你跟你父母联络,说过这事了吗?”伊凡问道。
“没有,还没呢。”
“你该告诉他们。在他们从其他渠道听到歪曲的说法之前。”
“我是该去说。这事……不容易啊。”他抬眼看了看伊凡,“我不知你可否……?”
“绝对不!”伊凡的叫声中透着恐惧。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同情地说道,“嗯……要是你实在办不到,我可以去说。但我真的很不愿意那样。”
“我会……再考虑下。”
迈尔斯把最后一点浅绿色的咖啡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艰难地爬回楼上,从自己衣橱深处翻出来一件式样老土的宽松绣花衬衣和一条黑色长裤,穿到身上。他上次穿这两件衣服是三年前了。至少它们还没太紧。乘着伊凡不在身边,他把自己所有的贝拉亚军装和军靴从衣橱里拖了出来,打包塞进了客厅边上一间没人用的客房里。如此一来,他开衣柜门的时候就不会每次都看到它们了。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把自己的登达立雇佣军军服也同样给流放过去了。衣柜里只剩下几件衣服,冷冷清清,孤苦伶仃地挂在里面。
他在自己卧室的算讯终端前坐了下来。上帝啊,是得给父母发消息。而且他应该给埃莉·奎因也发一条。他还有机会同她重归于好吗?面对面,身体贴着身体?要通过算讯终端来传递消息做到这点实在太复杂了:传过去的只是他单薄的电子幽灵,口中可能吐出选择不当的词句,可能令人误解,两地的时间差长达几周。而且他发给登达立的所有信息都被帝国安全部的审查员监控着。
我现在还应付不了这个问题。我回头会处理的。很快。我发誓。
他让自己的思绪转到弗·科西根府邸雇用工作人员的问题上,这个问题没那么令人生畏。那么这个项目的预算是多少呢?他病退后只能拿到一半的中尉工资,虽然有免费房间供应,也连一名全职用人的薪水和伙食费都很难负担得起。至少按首都的贵族人家通常雇用的那种高级人才的价码算就是如此——他在这里的劳动力市场上会遇到激烈的竞争:有另外六十家拥有领地的伯爵府,有大把较低级别的贵族家庭,外加那些并非弗氏贵族的工业新贵——他们同时还正在把相当一部分宜婚的弗氏少女夺回家中,主持中馈,让他们的家中变得跟他们向往的贵族家庭一样。真是令人悲伤。
迈尔斯在算讯终端上键入一个号码。他的电话被接到了在海萨达尔[80]的弗·科西根家商务总管提皮斯的办公室里,提皮斯那张愉快的笑脸随即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视讯板上空。“早上好,弗·科西根勋爵!我还不知道您已经执行完了星外任务回来了呢。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显然他还不知道迈尔斯病退的事。迈尔斯太累了,连专门编辑给公众看的版本的事情经过都懒得说,于是他径直说道:“对,我几周前回来的。看起来……我在行星上待得会比我预计的更久。我有可以动用的资金吗?父亲给你留下交代没?”
“所有的。”提皮斯回答道。
“抱歉,你是说?我不明白。”
“所有的账户和资金您全都有权动用。伯爵和伯爵夫人动身去瑟格亚之前就办好了这事。以防万一。您是您父亲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您知道的。”
“是,可是……”他没想到过瑟格亚居然会是那么蛮荒的边疆,“呃……我能做些什么?”
“说您不能做些什么要简单得多。您不能卖掉限定继承的产业,也就是在海萨达尔的房子,还有首都的弗·科西根府邸。当然,您可以买下您想要的任何东西,或者卖掉您祖父留在您个人名下的任何一样物品。”
“那么……我能雇得起一个全职司机吗?”
“天哪,当然了。您可以雇得起弗·科西根府需要的整套仆佣。资金就在那里,而且还在继续累积。”
“在瑟格亚的总督宫难道不需要这些钱吗?”
“弗·科西根伯爵夫人从自己的私人账户上转走了些钱,显然是为支付重新装修的工程款,但您父亲目前只需要为他那二十名卫士付钱。在瑟格亚其他一切开支都由帝国财政支付。”
“哦。”
提皮斯兴奋起来。“您在考虑重新开放弗·科西根府吗,大人?那会非常棒的。去年冬节我在那儿吃晚饭的时候,那景象真是漂亮极了。”
“不……现在不。”
提皮斯消沉下去。“啊。”他嘟囔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然后他脸上出现了一副终于恍然大悟的表情。“大人……您是要用钱?”
“呃……是的。我正是在想这个。为了,比方说,雇个司机,或者雇个厨子,付账单,买东西……一笔合适的生活费用,你明白的。”安全部发给他的工资由于他长期都在外值勤,回来时总是累积了不少,所以以前供应他在此地的开销一直都绰绰有余。他不知道该跟提皮斯要多少钱比较合适。
“当然啦。您想怎么个取法?每周存进您在军中的账户里,可以吗?”
“不……我想开个新账户,单独的。列在……作为弗·科西根勋爵的我的名下。”
“高明的主意。您父亲一直都很小心地将他的个人私产和帝国公财分得清清楚楚。养成这个习惯是好事。当然,就算最莽撞的皇家审计官也不敢去冒犯他。即使真查他的账,把数字一列出来之后,他们也只能满脸傻相而已。”提皮斯目光瞟着旁边的什么读数,在他的算讯终端上敲了几下。“您看这样如何:我把没有动用过的家用金一并转到您的新账户上,作为种子基金。然后每个星期再把日常用度给您拨过去。”
“很好。”
“还有,要是您需要更多的钱,务必马上通知我。”
“好的。”
“我会在一小时内派出信使,给您把新账号的储蓄卡送过去。”
“谢谢。”迈尔斯伸手去关闭通信,转念间又问了一句,“多少钱?”
“五千马克。”
“哦,好的。”
“以及八万马克的启动资金。”提皮斯补充说。
迈尔斯迅速在心里回放了一下之前的对话,并且算了算。“以前这地方每个星期就要吃掉五千马克?”
“噢,还要多得多呢。当时还有那么多卫士,还有伯爵夫人的私人支出。而且这还不包括大修的费用,那是单列预算的。”
“我……明白了。”
“要是您感兴趣的话,我很乐意把您的财务情况为您复述一遍,带上多得多的细节。”提皮斯热心地加了一句,“如果您处理财务的方式有更多的进取心,创业精神,以及,恕我直言,不那么保守,更加有创造性的话,有太多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如果……我有空的话。谢谢你,提皮斯。”迈尔斯退出通信时,态度远没有先前那么随意了。
仁慈的上帝呀。他可以买下……天哪,差不多他想要的一切。他努力思考着自己想要什么。
登达立。
是的。我们都知道。可对他而言,那支舰队的卖价并不只是要付出金钱。还有什么别的?
曾经,在距现在越来越遥远的他的青春年代,有那么一阵子,他特别想要一款轻便飞车,比伊凡的那辆更快,颜色更红。
那是一款经典型号,虽然现在已经过时几年了。它就停在楼下的车库里,用得很少。当然了,现在他根本就不能开。
让我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我想买什么东西,而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当什么呢?嗯,是一名将军。当然,得是贝拉亚海军的。要在三十五岁之前,比孤立时代之后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当年三十六岁的他父亲年轻一岁。哪怕他那么矮小,哪怕要跟他的残障对抗。可即便他天生没有身体残疾,他的时代也没有大战来方便他快速升职。在帝国安全部进行秘密作战是他最好的选择了,不仅是因为军队里只有这个部门肯要他,也是因为只有这里会把他放到一线,参加当今只有这里才会有的重大行动。如果历史进程不给你伟大的事件,你又如何能成为伟大的人物?事件来临的时机不对也不行——你可能太小,或者是太老?或者伤得太重。
他转向住在弗贝拉苏丹娜的弗·科西根家族退役卫士的名单。一共有五位。他们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们的太太也许能来担任厨师,加上当司机的卫士,这就是个他眼下麻烦的完美解决方案了。他也不必给他们交代弗·科西根府邸的各种惯例,而且他们也不会拒绝来这边短期工作。他开始拨电话。也许我打第一个电话就会有好运气呢。
有一位卫士已经老得不能亲自驾车了。另外四位的太太都表示拒绝,或者干脆就一个字:“不!”
现在他并没有处在激烈的战斗中,把那些古老的效忠誓言拿出来压人是不合道理的。他用鼻子喷了口气,放弃了这件事,起身去收拾厨房到这边沿路上的食物残渣。那是昨晚他同扎普猫展开的未完战斗留下的:他想说服它不要用锋利的爪子抓食物,不要在椅子下面乱窜,不要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而应该像一只规规矩矩的贵族猫那样,优雅地进食,吃完以后坐在人的膝头上,发出感激的呼噜声。总的来说,扎普有很多地方让迈尔斯想到了他的克隆兄弟马克,而他最终成功地说服了马克。另外,告诉门卫提皮斯的信使要过来的事情也不坏。
迈尔斯走到门卫那里时发现他有个客人。一名高个子的金发年轻人,长得跟科斯特下士很像,只是五官比起棱角分明的后者柔和些。他还提着个大的漆盒子。
“早上好,或者我该说,下午好,长官。”警卫举手要向他敬礼,然后才意识到迈尔斯身上没穿军装,又把手放下了,结果差不多相当于敬了个总部分析员式的军礼。“呃……我可以介绍一下我的弟弟马丁吗?”
你应该还没到有弟弟的年纪吧?“你好。”迈尔斯伸出手。
金发年轻人毫不迟疑地和他握了握手,虽然在低头看着迈尔斯时他的眼睛还是略为瞪大了点。“哦……您好,中尉。弗·科西根勋爵。”
看来也没有人把事情告诉科斯特。或许是因为下士在军中的阶层太低了吧。迈尔斯的眼睛从大科斯特的硬领上移开,不再盯着那儿的一对帝国安全部银眼徽。唉,忘了它吧。“我恐怕不再是中尉了。我不久前离开了帝国军队。是病退。”
“噢。我听到这个很难过,长——大人。”门卫的声音听上去相当真诚。不过他没有追问原因,让迈尔斯免了几分尴尬。看着迈尔斯的样子,没有人会质疑这个病退的故事的。
扎普从门卫的椅子下悄悄溜了出来,对着它渐渐熟悉的迈尔斯轻声低吼。“那个毛茸茸的畜生一点都没变得友好些,是吧?”迈尔斯说,“只是长胖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科斯特下士说:“每次我们换岗的时候,不管谁来接班,它都会试图让那人相信,前一个人把它给饿着了。”
迈尔斯递出一点食物。扎普以它一贯的方式屈尊接受了,然后退到一边狼吞虎咽自己的战利品。迈尔斯舔着自己拇指背面的抓伤。“很明显,它正在被训练成一只警卫猫。如果我们能教会它分辨朋友和敌人的话。”他重新站起来。
“仅仅只能工作两个月,完全都没人愿意雇我。”马丁对他的哥哥说。显然是在继续因迈尔斯的到来而被打断的话题。
迈尔斯的眉毛扬了起来。“你在找工作,马丁?”
“我马上要满十八岁了,已经申请了入伍。”马丁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还得再等两个月。但我妈妈说如果这段时间我找不到事做,她就给我找一个。我恐怕她找的是打扫清洁之类的工作。”
等你遇到你的第一个军士长,孩子,你才会知道打扫清洁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克里尔岛上清理过阴沟,”迈尔斯追忆起往事来,“我干得很不错。”
“您,大人?”马丁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迈尔斯瘪了下嘴唇:“很令人激动。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噢。”马丁镇定下来,“帝国安全部的任务,是吗?”
“不……我那时候还不是。”
“他遇到的第一位军士长会把他打磨好的。”下士信心十足地对迈尔斯说。
他把我当作一名值得尊重的老兵。他不知道……“哦,是的。”两个知情人对着那名未来的学徒兵露出了充满恶意的诡笑。“这些日子以来,军方在征募新兵的时候越来越挑剔了……我希望你没有荒废你的功课。”
“没有,大人。”马丁说。
如果是真的,这家伙入伍是十拿九稳的了。他有做仪仗兵所需的体格;他的哥哥,很显然,有成为真正的仪仗兵所需的智力。“那么,祝你好运。”比我的运气好。不。他活着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是上天的恩赐,不应当用来对自己的运气口吐怨言。“嗯,马丁……你会开车吗?”
“当然,大人。”
“轻便飞车呢?”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开过几次。”
“我凑巧临时需要一个司机。”
“真的,大人?你觉得——我能不能——?”
“也许。”
下士有些不知所措,额头皱了起来。“我的工作一部分内容就是要让他活着,马丁。你不会要来碍我的事吧?”
马丁对着他充满兄弟情谊地噘了噘嘴,但有趣的是,他并没上钩,对这个话题未予理会。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迈尔斯身上。“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我想,随时都行。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今天。”是的,今天他至少得去一次食品杂货店,再去买一箱瑞迪套餐。“刚开始可能没什么太多的事情,但我没法预先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住进来。你可以利用你的空闲时间准备你的入伍考试。”除此之外,当然,还要看护他的病情。有了这位应该会更加听话的马丁,他可以换掉伊凡了吗?这份工作的这点额外细节他稍后得知会马丁一声。
不。得早点告诉他。下次发病随时都可能到来。不事先警告一声,就让这个孩子突然面对一个抽羊痫风的雇主是不公平的。埃莉·奎因也会有同感的。“我自己不能驾车。我近来会犯癫痫。是去年我急症死亡的后遗症。多亏了……一发瞄得很准的针爆弹。冷冻复活术基本还算成功。”
下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从来都不觉得信使的工作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个轻松安适的闲职。”
马丁低头盯着他,完全被迷住了,几乎像听到他坦承自己打扫过阴沟一样被深深震撼。“您死过了,大人?”
“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是种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迈尔斯没好气地说,“我错过了那种体验。”他的口气放缓了点,“不过又活过来时感觉很痛苦。”
“哇噢。”马丁伸手把漆盒递给他哥哥。猫咪扎普蹿了出来,在下士擦得锃亮的鞋子尖上往后一滚,使劲呜呜叫着,在空中挥舞着它的爪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
“安静,扎普,你会把警报弄响的。”下士被逗乐了。他把盒子放在岗亭的小桌子上,打开盖子。他有点心不在焉地撕掉部队发给他的方便午餐盒上的覆膜,然后把那份午餐放在地板上;扎普凑过去闻了一下,又回来用爪子扒住他穿着长筒靴的腿,眼巴巴地看着漆盒。
盒子的盖子内侧翻过来以后成了一个设计巧妙的托盘,里面分成了几个小格。科斯特往它里面放上了两个带控温功能的罐子、一只碗,还有几个杯子;接着他从盒子里拿出了好几个各式各样的三明治,由两种不同的面包去皮后夹上了五颜六色的馅儿做成,还切成了圆圈、星形或方形五花八门的形状;还有用竹签穿着的一串水果块;几块奶油曲奇;几片水果圆饼,薄脆的外皮上有凹槽,撒上了糖霜,还有浓稠的黑色果酱。科斯特从一个罐子里倒出些粉红色的奶油汤,用碗装着;又从另一个罐子里倒出些热乎乎的香辣饮料。两边都在微凉的空气中水汽蒸腾。还有一团用绿色的叶子包着,绑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打开来是一坨肉酱之类的东西,明显跟有个三明治里灌进去的馅是一样的。这个是专门给猫咪扎普准备的。科斯特刚把它摊到地板上,扎普就欣喜若狂地大叫着扑了过去,还一个劲地摇晃着尾巴。
迈尔斯惊得目瞪口呆。他咽了咽口水,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下士?”
“我的午饭,”科斯特简单地答道,“我母亲每天都让人给我送过来。”他啪的一下把弟弟伸向三明治的手打开。“嘿。你可以在家里吃你那份。这份是我的。”他有点犹疑地抬头望了一眼迈尔斯。
按照规定,帝国安全部人员在值班时除了安全部配发的食物之外,是不准吃别的东西的,以免遭遇口服性药物或者毒素的攻击。可如果你连自己的母亲和兄弟都信不过,你还能相信谁呢?而且……迈尔斯已经不是军官了,不必再食古不化地时时把帝国安全部的规条强加于人。“全是你母亲做的?她每天都做这么多?”
“基本上是。”科斯特答道,“因为我姐姐已经嫁人了——”
当然[81]。
“——家里只剩下马丁,我想她感觉有点无聊。”
“科斯特下士。马丁。”迈尔斯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饭菜的香味,“你们觉得你们的母亲会想找个事情做吗?”
“大有改善。”第二天,伊凡对着他们的午饭做出了贤明的评论。科斯特的母亲已经摆好了她那艺术品似的食物,离开了黄厅[82],可能又去拿第二批了。几分钟后,嘴里塞得满满的伊凡含混不清地又来了一句:“你付她多少钱?”
迈尔斯告诉了他。
“要翻番。”伊凡斩钉截铁地说道,“否则在你的第一次家庭宴会之后,你就会失去她。会有人把她挖走的。或者是绑走。”
“有她儿子做我的门卫他们办不到。另外,我也没有开什么家庭宴会的打算。”
“那可太遗憾了。想让我来办一次不?”
“不。”也许是因为嘴里正融化的香喷喷的桃子馅饼起了某种微妙而又诡秘的作用,迈尔斯放松了口气,“眼下还不。”他慢慢地微笑起来,“但在研究历史上的伟人的学术部门里……你可以告诉每一个人,说弗·科西根勋爵跟他的门卫和司机吃同样的食物。这绝对是事实。”
迈尔斯跟给伊凡打扫清洁的那家公司签了合同,让他们每周两次派人来做卫生,总算是照伊凡说的完成了弗·科西根府的人员配置工作。但迈尔斯意识到,赶走伊凡的这一计划中招募科斯特的母亲这一步出现了小小的误算。他该雇个低水平的厨师的。
要是伊凡离开就好了。那样迈尔斯就可以回到宁静的冥思中。否则他把自己卧室的门锁上,有人敲门也不应的话,就必定招致伊凡破门而入;咆哮和生闷气也得有个限度,不然就又有被泡冰水的危险。
至少伊凡可以开始白天回去上班了,迈尔斯想道。他在晚饭时很明白地向伊凡暗示过。
“‘大多数人,’”他引述道,“‘终其一生不过是化食物为粪便之机器而已,绝无它用。’”
伊凡冲他挑起一边眉毛。“谁说的?你祖父吗?”
“列奥纳多·达·芬奇。”迈尔斯一本正经地答道。但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过是祖父告诉我的。”
“我就知道。”伊凡满意地说,“一听就是那位老将军的口气。在他那个年代,他真是个怪人,不是吗?”伊凡又往自己嘴里塞进一口滴着葡萄酒汁的烤肉,嚼了起来。
伊凡……真是让人头疼。一个怪人最不想要的就是个整天拿着面镜子跟着自己的家伙。
一天又一天悄然过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周。这时迈尔斯才在自己的算讯终端上发现了一条来自外界的消息。他按下重播键,艾利丝·弗·帕特利尔夫人那骨骼纤细的面孔就在他的视讯板上空浮现出来。
“你好,迈尔斯,”她开始说道,“听说你病退的消息,我感到很难过。我知道你肯定十分失望,尤其这还是在你费尽辛劳之后。”
感谢伊凡,他肯定没告诉她全部实情,不然她安慰话的措辞会大不相同的。她随意地挥了挥手,没再继续摧残迈尔斯,开始继续自己要说的话。“应格雷果的要求,我将于明天下午在皇宫南花园主持一个私人午餐会。他让我请你参加。他让你提前一小时来,私下跟他谈谈。我要是你的话,会把前面这事理解成要求和命令你按时到场,而不仅仅是邀请。至少我感觉他的言外之意是这样,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很柔和。你知道的,他有时是那样的。收到消息后,请马上回复。”她切断了通信。
迈尔斯弯下腰,把前额抵在算讯终端冰凉的棱线上。他早知道这一刻一定会来临的,选择活下去这就是无可避免的。格雷果是在给他一个正式谢罪的机会。他们迟早得澄清事实的。哪怕将来仅仅是作为自己领地的伯爵,迈尔斯也得在弗贝拉苏丹娜长时间逗留。要是古代剖腹谢罪的方式还没被废止就好了,他可以那样表达自己的歉意。而不用亲身面对格雷果。那样会容易些,也少些痛苦。
为什么他们不让我第一次就彻底死掉算了呢?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使劲在算讯终端上按出艾利丝夫人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