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小心翼翼地走进弗·科西根府的大门，帝国安全部派来的司机的眼睛一直在他背后盯着，让他很不舒服。身后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以后，他的双肩一下就垮了下来。他一头栽进离他最近的椅子里，直接坐在了罩单上。过了一个钟头之后，他才终于停止了颤抖。
最后驱使他站起身来的并非是越来越沉的暮色，而是越来越胀的膀胱。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主人，而我们是囚犯。解救囚犯。站起来动了几下之后，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坐回去不动。我该把自己灌醉。在这种情况下，传统上理当如此，不是吗？他从地窖里找出一瓶白兰地。低度酒的毒性这种时候可不够。这一阵短暂的活动最终在他能找到的最小的房间里平息下来。这个四楼的小间如果不是有扇窗户的话，从外面走过的人也许都会把它当成橱柜。它原本是个给用人用的小房，不过里面倒是有张旧翼椅[75]。之前费了那么大工夫找到白兰地，他现在一点打开它的劲头都没剩下了。他整个人蜷缩进了这张大椅子里。
午夜过后，他第二次去卫生间的时候，拿上了祖父的短剑，把它带了回来，放在他左手边的灯柜上，紧挨着没开封的白兰地酒瓶。和酒一样，短剑对他根本没什么诱惑力，不过把玩它倒是让他片刻间提起了兴致。他让灯光从刀刃上溜过，然后把刀刃压在自己的手腕和喉头上，让它沿着冷冻复活前的预备手术造成的细细伤疤划过。如果要下刀的话，最好是喉头。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只是做做样子。
但是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亡于事无补。死亡既不神秘，也不会带来任何希望。而且这里还有个很可怕的潜在可能：上次那些付出了巨大代价复活他的人会再接再厉，再试一次。然后把他的身体补好。更可能是补得越发糟糕。他曾见过只成功了一半的冷冻复活者。曾经是个人类的躯壳里，装着植物或者是动物的灵魂，只是断断续续地哀鸣惨叫。不。他并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他的尸体会被发现的地方。他现在只不过是无法忍受继续活着。
在有机体的这两种状态之间的避难所，睡眠，拒绝降临到他身上。不过只要他在那儿坐足够长的时间，最终他必定会睡着的。一定的。
起来。起来，快跑，跑得越快越好。在安全部或者不论什么人来得及拦住他之前回到登达立。这是他的机会。内史密斯的机会。内史密斯最后的机会。去啊。去啊。快去啊。
他坐在原地，肌肉紧绷，一连串逃跑的呼声在他的大脑中鼓动。
他发现，如果自己不喝水，就用不着那么频繁地起来。他还是睡不着，不过在黎明前他的思维开始慢了下来。一小时只有一个念头。这还不错。
阳光又从窗户里透了进来，让灯光显得苍白暗淡。一个明亮的四边形慢慢地横过破旧的花格子地毯：速度跟他的思维一样慢。它从左边爬到中间，从中间爬到右边，然后消失了。
外面城市的喧嚣随着暮色的来临渐渐减弱。但他内心那团小小的黑暗仍然跟冷冻休眠舱一样与世隔绝。
远方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是伊凡。呸，我不想跟伊凡说话。他没有回答。要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许他们就找不到他了。
也许他们就会又走掉了。他一直盯着老化的灰泥墙上的一条裂缝，好几个小时了。盯得眼睛干涩。
但是他的策略没有奏效。皮靴声在这个小房间外面的走廊里响了起来。接着是伊凡的叫声。他叫得太响了，把迈尔斯的耳朵都震疼了：“在这里，达夫！我找到他了！”
更多的脚步声，步伐急促而沉重。伊凡的脸晃进了他的视野，把那面墙给挡住了。伊凡做了个鬼脸。“迈尔斯？你在那儿吗，伙计？”
盖伦尼的声音。“我的上帝啊。”
“别慌，”伊凡说道，“他不过是让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罢了。”他拿起没开封的酒瓶。“呃……也许不是。”他戳了戳酒瓶旁出鞘的匕首。
“伊林说得对。”盖伦尼嘟囔道。
“不……见得，”伊凡说，“这场面你看过大约二十五次之后，就不会激动了。这只是……他身上常有的事。要是他真想自杀的话，他早就死了多少年了。”
“你以前见过他这样吗？”
“啊……也许不大一样……”伊凡绷紧的面孔又挡住了墙面。他伸出一只手在迈尔斯的眼前摇晃着。
“他没有眨眼，”盖伦尼紧张地说，“也许……我们不该碰他。你不觉得我们该把医生找来吗？”
“你是说精神病医生？绝对不行。这主意太糟糕了。那些治精神病的家伙一旦得到他，就绝不会放他走。不行。这是桩家庭内部事务。”伊凡果断地站直身子，“我知道该怎么做。跟我来。”
“把他一个人留下没问题吗？”
“行。既然他一天半都没动的话，他走不远的。”伊凡顿了一下，“不过还是把那把刀带走。以防万一。”
他们又咔嗒咔嗒地出去了。迈尔斯迟钝的思维琢磨着这件事，每一刻钟一个念头。
他们走了。
很好。
也许他们不会回来了。
但随后，唉，他们又出现了。
“我抬他的肩膀，”伊凡指挥道，“你抬着他的脚。不，最好先把他的靴子脱下来。”
盖伦尼照办了。“至少他还没变僵硬。”
不，他身上很软。身子僵硬得使劲绷紧肌肉才行。靴子砰地落到地上。伊凡脱下自己的军服上衣，卷起里面圆领衬衣的袖子，双手插进迈尔斯的腋下，把他托了起来。盖伦尼照伊凡说的抬起了他的双脚。
“他比我想象的要轻。”盖伦尼说道。
“没错，不过你真该看看马克现在的样子。”伊凡说道。
这两个男人抬着他走下四楼和三楼之间狭窄的仆役用楼梯。也许他们准备把他放到床上去。这样他可以省点事。也许他会在床上睡着。也许，如果够幸运的话，他会直到下个世纪才醒来。到那时，他的名字和他的世界就都已烟消云散，人们所知的只剩下一个被扭曲了的传奇故事。
可他们走过了迈尔斯的卧室门口，继续向前，一路颠簸着把他抬进了大厅尽头处的一个旧浴室里。那间从来没改建过的浴室里边有一个古老的，至少有一个世纪历史的铁浴缸，大得够让一个小男孩在里面游泳。
他们想淹死我，那更好。我就随便他们吧。
“一二三，数到三？”伊凡问盖伦尼。
“直接数三。”盖伦尼说。
“好吧。”
他们把他在浴缸边上荡悠着。这时迈尔斯才第一次瞧见了下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他的身子试图挣扎，但他好久没用的肌肉僵硬，不听使唤。他干涩的嗓子也无法发出愤怒的吼声。
下面是大约一百升的水。还有约五十公斤的冰块浮在水面上。
他坠入了刺骨的冰寒中。伊凡长长的手臂一路把他往下按。
他浮起来惨叫一声：“冰水——”还没叫完伊凡就把他又推了回去。
第二次他起来透气时：“伊凡，你这个天杀的他——”
第三次从水里出来时，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无语的号叫。
“哈哈！”伊凡高兴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那样能让你大发雷霆！”他向躲到四溅的水花射程之外的盖伦尼补充解释了一句：“自从当年他在永冻营当过一阵子气象官之后[76]，他最恨的就是寒冷了。沉回去吧，伙计。”
迈尔斯挣开伊凡的手，吐出嘴里的冰水，爬上来，然后翻过浴盆边落到外面的地上。他身上湿透了的制服上衣外面到处都沾着冰块，还有些在他的脖子上往下滑。他把手收回来，攥成一个拳头，朝着上方他表兄大笑着的脸庞挥过去。
他满意地听到了“嘭”的一声响：拳头打到了伊凡的下巴肉上，他手上的疼痛显得那么美妙。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成功地痛揍伊凡。
“嘿！”伊凡叫了一嗓子，朝后面躲去。迈尔斯的第二拳挥空了，因为伊凡现在小心地伸直手臂抵住迈尔斯，站在迈尔斯的攻击范围之外。“我觉得做那种事会弄断你的胳膊的！”
“已经不会了。”迈尔斯喘息着说道。他不再挥拳了，只是站在那儿发抖。
伊凡揉着自己的下巴，扬起了眉毛。“现在感觉好些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迈尔斯报以一连串的咒骂，同时还把沾在上衣外头的最后几块冰块摘下来，连同那些诅咒一块向伊凡的头上砸过去。
“很高兴听到你这话。”伊凡和蔼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你该做些什么，而你呢，要照办。首先，你要到你的房间，去把这身湿衣服脱了，然后刮掉那些讨厌的胡子楂，洗个热水澡，接下来把衣服穿好，再接下来我们会带你出去吃晚饭。”
“不想出去。”迈尔斯阴郁地嘟囔着。
“我让你争辩了吗？你听见我说来个贝塔式的表决[77]了吗，达夫？”
一直入迷地看着这边的盖伦尼摇了摇头。
“可不是。”伊凡接着说道，“我不想听你争辩，你也没有选择权。我另外还有五十公斤的冰块正塞在楼下的冰箱里，而且你该知道我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们的。”
迈尔斯从伊凡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自己这个威胁确实是认真的，绝对是认真的，甚至是热衷于付诸实施的。他的脏话变成了满腹牢骚，但并不表示反对的嘘声。“这么做你还挺享受的啊。”最后他抱怨道。
“说得太对了。”伊凡说道，“现在，去换衣服吧。”
伊凡在把迈尔斯拽到附近一家餐馆之前，没再进一步要求迈尔斯做些什么。在那里，他不断小声威胁，直到迈尔斯往嘴里放了几口东西，嚼了嚼，咽了下去。他一开始吃东西，就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饿。伊凡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也停止了威胁。
“喂，”伊凡一边拿勺铲起他那份甜点的最后部分，一边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迈尔斯抬头瞟了瞟两位上尉，盯着盖伦尼别在身上的荷鲁斯之眼徽章。“你们先说。是伊林派你们两个来的吗？”
“他让我来查看下你的情况。”盖伦尼说，“他已经知道我们两个算是朋友。因为门卫报告说你进去了，但是再也没出来，而且给你的算讯终端打电话发消息你全都不回，所以我想我最好亲自进去看一眼。我觉得……自己一个人闯进弗·科西根府不大自在，所以我拉上了伊凡。我认为他作为你的家属，应该有探视权。我从伊林那里得到授权后，门卫把门锁打开让我们进去了，所以我们不必打碎窗子。”盖伦尼犹豫了一下，“另外要是得把你的尸体从哪根房梁上给拖下来，我也不想要自己一个人做。”
“就跟你说不会的啦。”伊凡说，“那不是他的风格。他要是真自杀的话，我打赌会伴随着若干大爆炸。而且多半还会把大量无辜的旁观者卷进去。”
迈尔斯和伊凡互相朝着对方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我可没那么肯定。”盖伦尼说，“他从伊林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伊凡，你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我上次见到那么可怕的表情还是在一名我帮着从他坠毁的轻便飞车里拖出来的家伙脸上。”
“我会解释的，”迈尔斯叹息道，“但不是在这里。得在更私密的地方。这件事跟我的工作有很大关系。”他把目光从盖伦尼的银色眼徽上移开，“我以前的工作。”
“好吧。”盖伦尼温和地表示同意。
最后，他们又回到了弗·科西根府的厨房里。迈尔斯希望伊凡会帮他喝醉，可他的表兄没倒酒，反而是沏好了茶，让他喝了两杯好补充水分，然后他反着跨坐到一张椅子上，双臂交叉搭在椅背上说道：“好了。说吧。你知道你不说不行的。”
“是的。我知道。”迈尔斯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从开头讲起就好吧。练习得滚瓜烂熟的借口和辩词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他咂摸着它们的滋味，只觉得比坦白交代更让人恶心，也更不干脆。两点之间，直线段最短。“去年我冷冻复活之后……出了问题。我开始会发病。惊厥，持续两到五分钟。看起来压力过大就会引起发作。给我做手术的大夫说，就跟记忆丧失问题一样，这毛病自己可能就会好了。发作很罕见，而且看起来正如她所说的在好转。于是我……回来的时候没向帝国安全部给我治疗的医生们说起这事。”
“噢，妈的。”伊凡嘟囔着，“我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事了。你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事吗？”
“马克知道。”
“你告诉了马克，却不告诉我？”
“我能相信马克……会照我说的去做；而你，我只能相信你会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他对奎因说过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话，是不是？上帝啊。
伊凡撇了撇嘴，但没否认这话。
“你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会害怕的吧。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那可能成为一张通往病退的单程票。最好的情况下，我也得从此只能坐办公室，不再有登达立雇佣军，再也上不了战场。但我想，如果我，或者不如说我在登达立的军医能悄悄把这毛病治好的话，那就根本没必要让伊林知道。她给我用了些药。我还以为有作用了。”不。别找借口了，该死的。
“然后伊林抓到了你说谎，就让你卷铺盖走人？你为他干了那么多，这样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吧？”
“还没完。”
“啊。”
“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是去武力攻打一帮正经过佐维曙光附近的劫匪，好救出他们手里一名被绑架的安全部信使劫匪。我想亲自带队营救。当时我穿着自己的战斗服。我……正在行动中途的时候发病了。我衣服上的等离子弧光枪锁定了目标。我他妈的几乎把那名可怜的信使给一切两半，幸好他还算走运。结果我只是把他的两条腿给削了下去。”
一时间伊凡惊得下巴都掉了，好容易才合拢嘴。“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还没呢。那只不过是极度的愚蠢。我接下来做的那件事才是真正要命的。我篡改了我的任务报告。声称发生在弗·伯格身上的意外是设备故障导致的。”
盖伦尼的呼吸急促起来。“伊林说……你是被要求辞职的。但他没说是谁的要求，也没说为什么，而我也不敢问。我不相信他的话。我以为那可能是个骗局的开始，为了内务调查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我也觉得就算是你，也装不出当时你脸上那副表情。”
伊凡还没完全接受整件事。“你对伊林撒谎？”
“是的。而且把我的谎言做成了书面文档。值得一做的事情都值得做好，不是吗？我没有辞职，伊凡。我是被解雇了。此刻在整个贝拉亚，我是被解雇得最实实在在的一个。”
“他真的把你的银眼徽扯下来了吗？”伊凡把自己的双眼瞪得溜圆。
“这话谁说的？”
盖伦尼嘟囔了一句：“看样子是那么回事。哈罗彻是这样想的。”
还要更糟，伊凡。伊林哭了。迈尔斯这辈子还从没见到伊林落泪过。“不。是我自己扯下来的。完全是我自己干的。”他犹豫了一下，“我最近一次发病就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当着他的面。我想我提到过吧，它们似乎是由压力诱发的。”
伊凡似乎深有同感，脸皱成了一团。
盖伦尼长出了一口气。“哈罗彻也难以置信真会是那样。他说帝国安全部总部里人人都知道，伊林觉得你拉出来的屎都是金条。”
噢，没错，内史密斯是最好的。“在达古拉四号的行动之后，他当然该那么想[78]。”不过达古拉营救都是将近四前的事了。那么近来你们嘴里又在让我拉什么啊？“我觉得你这是直接引用的哈罗彻的原话吧。”
“呃，他有时候说话是怪粗鲁的。他不怎么能宽容愚行。我听说他是一步步升到今天的位置的。他说你正在被培养成伊林的接班人。”
迈尔斯吃惊地扬起了眉毛。“不可能。坐在办公桌后面指挥别人跟当一线特工需要的能力大不相同。头一条，对规章应有的态度就截然相反。我不是……我离伊林的岗位的要求差得很远。”
“哈罗彻是这么说的。说看起来下一步会任命你做他的助手。在国内干上五年，然后等伊林准备退休的时候，你就可以准备好上位了。”
“瞎扯。国内事务司是不可能的。要是我必须改做行政工作的话，在科玛的银河系事务司倒还合理些。我在那方面有些经验。”
“他们希望你在哈罗彻手下磨炼就是为了填补你经验中的那片空白。伊林曾告诉我，哈罗彻在国内事务司当特工时，亲手挫败过不下四次企图夺取皇帝性命的重大阴谋。还不包括使他跻身上层军官行列的欧蓍草号事件。也许伊林希望你能在哈罗彻的影响下学到他全部的优点。”
“我不需要——”迈尔斯欲言又止。
“欧蓍草号事件是什么？”伊凡问道，“如果它那么重大，为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那是个教科书式的反恐案例，”盖伦尼说道，“伊林让自己手下所有新来的分析员都要研究它。”
“这个案子在帝国安全部内部赫赫有名。”迈尔斯解释道，“不过我们成功地让外界对它几乎一无所知。这工作天然就这样。成功是保密的，得不到感激；失败则会引人注目，可给你带来的只有唾骂。”我的职业生涯就是个好例子……
“那真可谓间不容发。”盖伦尼说道，“一个跟弗·特里福拉尼伯爵有关的极端孤立主义者集团，密谋将一艘名为欧蓍草号的旧跃迁货船瞄准皇宫进行自杀性坠落。飞船里其实不用装炸药，也足以把绝大部分建筑夷为平地。放炸药是他们犯的一个错误，因为哈罗彻的团队正是从这条线索入手找到了他们。弗·特里福拉尼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脱了身，但这让他的支持者大大减少，于是帝国从此……呃……被他困扰的时候就少多了。”
伊凡眨眨眼：“我母亲的公寓离皇宫不远……”
“是啊，如果他们的坠落地点出错，不知道有多少住在弗贝拉苏丹娜的人会被炸死。”
“成千上万。”迈尔斯轻声说。
“我得记着在下次见到哈罗彻的时候谢谢他。”伊凡的声音听起来很感动的样子。
“当时我在贝拉亚之外，”迈尔斯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他压下心中一股荒唐的嫉妒感，“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将要晋职。可恶，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抛出这个小小的惊喜？”
“看样子就在年内。”
“我还以为自己让登达立对帝国安全部的价值变得太高，以至于他们根本不会想到给我做其他的安排呢。”
“是啊，你这份工作干得太好了一点。”
“三十五岁当安全部部长。嘿。赞美上帝，至少我不用那样了。嗯。要让哈罗彻去训练某个弗氏小崽子，给他擦屁股，好让他坐上特快列车升职到自己头上，他可不会高兴。现在他应该是大大松了口气吧。”
盖伦尼满怀歉意地说道：“我猜他确实是。”
“哈！”迈尔斯阴郁地说。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顺便说句，达夫，我相信你很清楚，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些都是私密消息。官方的版本，帝国安全部总部还是其他所有地方都一样，只说我是因病退役，保留一切权益。”
“哈罗彻问的时候，伊林就是这么说的。伊林口风紧得可怕。但是你也该想得到，对这事肯定会有更多的说法的。”
伊凡起身离开了。迈尔斯盯着自己的茶杯沉思。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睡得着了。实际上，现在他最想的就是睡觉。伊凡很快就回来了，太快了。他把一个旅行箱砰的一声扔在餐桌旁边。
“那是什么？”迈尔斯怀疑地问。
“我的东西，”伊凡说，“几天的用品。”
“你不会是要搬进来吧！”
“怎么，你这里地方不够不成？你这儿的房间开旅馆都有多了，迈尔斯。”
迈尔斯意识到自己现在争不过，又颓然了。“我有了个想法，是关于我接下来的事业的。弗·科西根家的住宿及早餐服务。”
“房间便宜吗？”伊凡挑起一边眉毛。
“见鬼，不。要收住户一大笔钱。”他停了一下，“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呢？”
“在你招些人进来之前不会走。在你把自己的脑袋治好之前，你至少需要一名司机吧。顺便，我在楼下车库里看到了你的轻便飞车。‘在店里调教’，扯淡。还得有人做饭，并且站在你边上盯着你吃下去。还得有人跟在你后面收拾。”
“我没那么不爱整洁——”
“还得跟在所有其他来的人后面收拾，”伊凡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这个地方需要一整套工作人员，迈尔斯。”
“就像别的随便哪个博物馆一样？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在说你不知道需不需要他们，猜猜看会怎样？你没有选择。如果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怎么雇人……想让我母亲来给你操办吗？”
“呃……我想我还是愿意自己选人。用当年伯沙瑞军士[79]的话说，她会把整件事情办得太中规中矩了。”
“就是这样。去做吧，不然我就让她替你做。这个威胁怎样？”
“很有效。”
“这就对了。”
“你不觉得我找一个人就行了吗？什么都做，开车，做饭……”
伊凡轻蔑地哼了一声。“——并且跟在你后面让你吃那些恶心的药？要那样的话，你需要雇个巴巴给你找个妻子。为什么你不先从找个司机和厨子开始呢。”
迈尔斯没精打采地做了个鬼脸。
“你看，”伊凡说，“身为一名弗氏贵族，你却在弗贝拉苏丹娜如此悲惨。这座城市属于我们。所以，活得像个贵族样吧！找点乐子，改变自己！”
“你疯了吗，伊凡？”
“你不是弗·科西根府上的客人，迈尔斯。你是这里唯一的孩子，也许该说在马克出现前一直是，而他有他自己的私人财产。至少拓展一下你自己的可能性吧！给伊林做事让你活得越来越狭隘了。近来你简直好像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这话很对。内史密斯占据了全部的生活。可是内史密斯现在已经死了——杰克逊·霍尔上的那一发针爆弹终究还是杀死了他，尽管他过了整整一年才恍然大悟，明白到这点。
迈尔斯读过些讲畸形儿的故事，里面提到有的双胞胎生下来身子就紧密相连，无法分离。可怕的是，有时其中一个会先死去，留下另一个跟一具死尸连在一块，持续几小时甚至几天，直到也死掉。弗·科西根勋爵和内史密斯将军就好似一对连体双胞胎。我不愿再想这个了。我根本就不愿想。
“我们……去睡觉吧，伊凡。很晚了，是吧？”
“是够晚的了。”伊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