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子是最好的箴言,所以让我们从一个真实可信的故事开始吧,它让人看到年轻的势利者们是如何培养起来的,他们的势利如何会早早地盛行起来。有一位美丽时髦的小姐(请原谅,仁慈的女士,我把你的故事公诸于众,不过它太具有道德寓意了,应该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告诉我她早年有个小相识,此人现在的确也成了一位美丽时髦的小姐。只要一提到斯罗布基小姐(注:原文为Snobky。)——斯罗布比·斯罗布基(注:也与Snob有关。似乎都与“势利”有关,或许是作者杜撰的名字。)先生的女儿,她在宫廷的表现曾引起轰动——我还用得着再说吗?
斯罗布基小姐很小还在上幼儿园时,每天一大早都要在一个法国保姆的看护下漫步于圣詹姆斯公园,后面跟着一个高大多毛、身穿淡黄色的斯罗布基家号衣的男仆;在这样的散步中,她时时会遇见斯拉巴布侯爵(Marquis of Sillabub)的小儿子——年轻的克罗迪·罗里波普(Lord Claude Lollipop)勋爵(注:勋爵是对侯、伯、子、男爵等贵族的尊称。)。就在活动季节(注:指文娱、社交、商业等的活动季节。)处于高峰时,斯罗布基一家人莫明其妙地突然决定到外地去。斯罗布基小姐是个软心肠的孩子,她问自己的知己女友,“可怜的克罗迪·罗里波普听到我离开了会说啥呢?”
“唔,也许他不会听到的。”她朋友回答。
“亲爱的,他会在报上读到。”这个可爱时髦的七岁小淘气鬼说。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重要,知道整个英国社会,所有将进入上流社会的人,所有银叉崇拜者(注:见第一章注释。),所有传布他人私事的人,所有杂货商、裁缝、律师和商人的夫人,所有住在克拉彭(注:英国伦敦西南部一地区。)和不伦瑞克广场的人——他们虽然不可能与一个斯罗布基家的人结交,正如可爱的读者不可能与中国皇帝共餐一样,但却不无兴趣地关注着斯罗布基一家人的行踪,乐于了解他们是何时来到伦敦和离开的。
如下是报上对于斯罗布基小姐和她母亲的服饰的报道:
斯罗布基小姐:她一身宫廷服饰:有黄色的南京纱(注:原文为“Nankee”。),其下是一片鲜艳的黄绿色灯蕊绒,一束甘蓝饰于围裙上面——身躯和衣袖均饰着漂亮的比利时毛呢,并饰以粉红色长裙和白萝卜图案。头饰上有胡萝卜图案和垂片。(注:本段和下一段中时时用些法语词,这在上流社会中是比较普遍的,似乎显得高贵。)
斯罗布基夫人:她也一身宫廷服饰:有最高级的北京印花长裙(注:原文为“Pekinbandannas”,指“北京宽条子绸”“北京条纹”等一种纺织品。),其上饰有闪亮优美的金属片、锡箔和红带。紧身胸衣和内衣为天蓝色棉绒,并饰以蓬松的裙裾及错综复杂的铃扣结图案。三角胸衣上饰着松饼图。头巾饰着鸟巢,一只极乐鸟,其下是中间有宝石垂额的富贵的黄铜扣头圈。这身由里杰里特的克莉罗琳夫人制作的绝妙华服,受到普遍赞美。
这就是你所读到的东西。啊,埃利斯夫人(注:也许是泛指,正如“约翰”一样。)(Mrs.Ellis),啊,英国的母亲们、女儿们、姑妈们和奶奶们,这就是写在报上让你们读的东西!只要这种梦呓般的语言出现在你面前,你如何能避免成为势利者的母亲、女儿等呢?
有人将中国的时髦小姐那双玫瑰般的小脚塞进只有盐瓶大小的鞋里,一直把这可怜的小脚束缚在里面,最后使它变形,以致那侏儒般的小脚再也无法挽救了。之后,即使你把洗衣盆当作鞋子将它放进去,她的脚也不会恢复正常,她一辈子都会长着一双小脚,是个跛子。啊,亲爱的威津斯小姐(Miss Wiggins),感谢你的幸运之星吧,因为你那双美丽的脚——尽管我敢说你走路时它们小得几乎看不到(注:作者意将其比做中国旧式小脚女人。)——感谢你的幸运之星吧,社会从没有那样把它们作为实验对象;可是看看周围,看看在最高层圈子里面,我们有多少朋友让其大脑过早地、绝望地遭到束缚和扭曲呀。
当可怜的人被社会及其父母残酷地摧毁时,你怎能期望他们会正常地行走呢?只要《宫廷公报》存在,那些名字被刊登在上面的人(注:指贵族。),究竟如何能自认为与每天读那种讨厌废话的、阿谀奉承的人地位相等呢?我认为世界上只有在我们国家,《宫廷公报》才仍然十分盛行,你会从上面读到,“今天王子殿下帕提潘(Prince Pattypan)乘坐轻便马车出去兜风。”“皮米尼公主(The Princess Pimminy)出去兜风了,陪伴她的有高贵的小姐们和她的那位美男子。”诸如此类。当圣西蒙(注:圣西蒙(1675-1755年),法国作家,曾在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宫廷长期供职。本文指英国人嘲笑法国人的宫庭礼仪。)一本正经地宣告说“国王陛下今日服药”(注:原文为法文:SA MA JESTE SE MEDICAMENTE AUJOURD'HUI。),我们便对此加以讥笑。然而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每天都发生着同样愚蠢的事。那个奇妙神秘的男人——《宫廷公报》的作者——每晚要带上一大堆新闻稿到各报社去。我曾请求一家报纸的编辑允许我等候,以求见他一面。(注:意指该报编辑只重视王宫的事,是宫庭势力编辑。)
我听说某王国有一位女王的德国丈夫(那王国一定是葡萄牙,因该国的女王嫁给了一位德国王子,大受本地国民的赞美和尊重),只要他去辛特拉兔场或马非拉野鸡保护区狩猎消遣,便理所应当地有一个猎场看守人专门替他把一支支枪装好弹药,然后把它们递交给自己的贵族武官,贵族武官再递交给不断射击的君主;接着君主把射击完弹药的枪交给贵族武官,贵族武官再交给看守人,以此类推。可君主是不会从装弹员手里接过枪的。
只要这种畸形异常的礼仪继续下去,就一定会有势利者。采取上述那种行为的三个人,就是时下的势利者。
1、猎场看守人——是三人中最微不足道的势利者,因为他只是在履行每天的职责;但他在此也表现出是个势利者,就是说他面对另一个人(君主)时处于一种卑微的地位,只被允许通过另一当事人与之联系。身为一名自由独立的葡萄牙猎场看守人,声称不配直接与某人交往,便自认是个势利者。
2、服侍君主的那位贵族是个势利者。如果说君主从看守人手里接过枪有失体面,那么服侍效劳的贵族也同样有失体面。他不让看守人与君主直接接触,对于看守人而言他便是一个势利者——一个君主的势利者,他要对之表示效忠。
3、葡萄牙的那位君主因这样对同胞无礼,也是个势利者。直接让看守人为他服务并无任何损害,但他却间接地对所提供的服务和提供服务的人无礼;因此我不无恭敬地说,他千真万确是一个势利者,不过他是个王室势利者罢了。
然后你在《迪亚沃多-哥贝尔罗》(注:根据下文指一种宫廷公报。)上读到:“昨日国王陛下由尊敬的维斯克兰罗·索姆布雷罗(Whiskerando Sombrero)上校陪同,到离辛特拉不远的森林去打猎消遣。陛下回到勒塞斯达德士用午餐,地点在……”等等。
啊!那《宫廷公报》啊!我再次发出惊叹。
打倒《宫廷公报》——它是势利的发动机和播种机!任何日报只要不刊登《宫廷公报》上的东西,我都保证会订阅一年——即便是《黎明先驱报》本身。我读到那些废话时便会产生愤怒之情;我自认为不忠,是个弑君者,牛头俱乐部(注:原文为Calf's Head Club, Calf:牛犊,有初生牛犊之意。)的一个成员。《宫廷公报》唯一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关于西班牙国王的一个故事,他几乎快被炎热烤焦了,因为首相来不及命令宫务大臣要求大金杖官(注:国家大典时替国王捧持镀金杖的宫内官。)命令第一侍从官吩咐仆从领队要求尊敬的女佣去提一桶水赶紧让陛下凉快下来。(注:译文力求与原文亦步亦趋,以便体现出那种幽默讽刺的效果——这是萨克雷的一种显著风格。)
我像穿着三尾服饰的高级文官,苏丹(注:某些伊斯兰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称号,本处指王室。)为我送来他的《宫廷公报》——绞索。
它使我感到窒息。愿将此习俗永远废除。
注释:
[1]英国皇家给新闻界的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