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礼拜日我在本城的教堂,就在礼拜式结束时我听见两个势利者谈论着牧师(注:此处的牧师原文为Parson,含有轻蔑的意味。)。一人问另一人牧师是谁。“他是某某先生,是你称为什么来着的伯爵的家庭牧师。(注:这个“牧师”原文用的是chaplain,含有崇敬的意味。从用词的变化上也反映出人所表现出的势利态度。)”另一个势利者回答,“哦,是吗。”第一个势利者说,带着难以形容的满意语气——牧师的正统信仰和身份特性立即在这个势利者心中被确定下来。他对于伯爵和牧师都同样不是很了解,然而他却根据前者来确定后者的特性,对牧师阁下怀着十分满意的心情回到家里,就像一个奉承讨好的小势利者那样。
这件事甚至比牧师的说教让我思考的东西更多:本国对于贵族的崇拜之广泛普遍,令人惊奇。就势利者而言,那位阁下是不是贵族大人的牧师有何关系呢?在整个这一自由的国度存在着怎样的贵族崇拜啊!我们所有的人无不卷入其中,或多或少地跪拜在它面前。正如约翰·罗素(注:约翰·罗素(1792-1878年),英国首相(1846-1852年),辉格党自由改革派的主要人物。)所说,在“无价的贡献”之中包含着对于势利者的、鼓舞和维护,而这都因贵族所致。
事情只能如此。某人在一位部长的帮助下变得相当富有,或者工作干得成功,或者赢得一场大战,或者完成一次谈判,或者因成为机敏的律师而赚到一大笔酬金,登上法官席位;国家用一顶金制冠冕(或多或少有些球状物或叶子)、一种头衔和立法者的地位,给予他永久的奖励。“你的功绩如此伟大,”国家说,“因此可以让你的孩子在某种意义上统治我们。即便你的长子是个傻瓜也毫无关系:我们认为你的贡献太显著了,所以当死亡让你空出崇高的地位时他将有权继承你的荣誉。如果你不富裕,我们将给你一大笔钱,让你和你的长子永远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我们希望把这个幸福国度的某种家族区别对待,他们将在一切政府的工作和权力中占据头等地位,获得头等奖赏和机会。我们不能让你所有亲爱的孩子成为贵族——那会使得贵族阶级变得普通平凡,并将使上议院臃塞不堪,令人难受——不过这些孩子们将获得政府所能给予的一切:他们将得到最好的地位,十九岁时就成为陆军上尉和中校,而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中尉却需要操练三十年;二十一岁时他们将指挥军舰,并指挥在他们出生前就打过仗的老兵。又由于我们是一个特别自由的民族,为了鼓励所有人尽职尽责,我们便对任何阶层的任何人说——努力变得非常富有吧,作为律师赚到大笔酬金,或者发表伟大的演讲,或者让自己出类拔萃,赢得战役——那么你们,即便是你们,也将进入特权阶级,而你们的孩子自然也将会统治我们的。”
面对为贵族崇拜而建立起来的这样一个庞大的民族机制,我们如何能阻止势利呢?如何能阻止对于贵族们的阿谀奉承?我们的血肉之躯别无它法。谁能抵挡住这种巨大的诱惑?一些人受着所谓高尚竞争的鼓舞,极力获得了荣誉;另一些人则由于太弱小或卑微,面对那些已获得殊荣的人盲目地赞美,卑躬屈膝;还有一些人因无法得到它们,便满怀憎恨和嫉妒,大肆漫骂。而对此满不在乎、毫不自以为是的哲学家也寥寥无几,他们能够看到这种社会现状,即有组织地阿谀奉承——按照社会所制定的规则卑鄙地对人与金钱产生崇拜——一句话,表现出永恒的势利;他们沉着镇静地注意到此种现象。我很想知道的是,在这些沉着镇静的道德家中,是否有哪一位在被人看见与几位公爵手挽手地漫步在蓓尔美尔街(注:英国伦敦以俱乐部多著称的街。)时,内心不会因喜悦而怦怦跳动呢?在我们这种社会状况下,不偶尔做个势利者是不可能的。
从一方面讲,它促使平民百姓因势利而变得卑贱,促使贵族因势利而变得高傲。当某位高贵的女侯爵在她的游记中写道,船上的乘客们都不得不与各种类型和条件的人交往——意指让上帝的凡人们与高贵的她交往真是不快——瞧,当这位叫做什么的女侯爵如此叙述时,我们一定要认为她这种天生的心情是任何别的女人都不会产生的;由于周围所有人都习惯于奉承讨好这位美丽高贵的夫人——这位拥有大量黑金钢石和其它钻石的人——致使她真的认为自己高于整个世人,人们便只能隔着相当的距离与她交往。我记得自己曾去大开罗(注:这里“大”的含义犹如“大中国”里的“大”。),有一位欧洲王子正经过那儿前往印度。一天晚上旅店里骚动不已:有个男人在附近的一口井里淹死了,所有旅客都拥进庭院,鄙人也在其中,并问一个青年男子为何引起骚动。我怎么知道这个青年男子是一位王子呢?他又没戴上王冠拿着节杖(注:君主权位的一种象征。),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的短上衣,戴一顶毡帽。可他却吃惊地看着任何与自己讲话的人,莫明其妙地简短回答了事,并且——示意他的侍从武官过来和我说话。大人要员们自以为高高在上,错在我们而非他们。假如你愿意让自己投到车轮下去,毫无疑问世界主宰(注:印度教主神之一Vishnu的化身。相传每年例节用巨车载其神像游行时,善男信女多甘愿投身死于轮下。)是会从你身上压过去的;亲爱的朋友,假如每天都有人向你我磕头,不管我们何时出现都见到人们卑躬屈膝地拜倒在面前,我们便会很自然地于不经意中显得高人一等,并接受世人强加给我们的那种高贵不凡的地位。
在此可从L某某(注:“L某某”,作者意思是不便说出其全名。)阁下的游记中举出一例,用以说明一位大人物在接受下级们的效忠时,显得多么平静温和,确信无疑。游记提到的这位大人物对布鲁塞尔(注:比利时首都。)作了一番意义深远、富有独创的评述后,说道:“一天我住在‘美景旅店’——它虽受到人们过高的估价,但并不如‘法国旅店’舒适——并认识了L医生,他是一个教区医生。他很希望尽地主之谊,在大饭店为我们订了一桌高档餐(注:原文为DINER EN GOURMAND,其中GOURMAND是法语,指“美食家,讲究吃食者”。),坚持要让它超过法国的‘罗切尔’(注:原文为Rocher,指一种岩状甜点。)。有六七个人受到款待,我们无不认为与巴黎所展示出的菜肴相比它大为逊色,也远更奢侈浪费。这样的模仿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位请客吃饭的L先生也不过如此而已。L医生一心要对贵族大人“尽地主之谊”,用金钱所能买到的最好食物来宴请他——而贵族大人却发现这样的款待既奢侈浪费又大为逊色。奢侈浪费!对于他而言是并不奢侈浪费的,而是大为逊色!L竭尽全力去满足那些高贵的嘴巴,贵族大人接受了款待,却指责一番将请客者打发掉。这犹如一个穿着三尾服饰(注:指燕尾服的一种式样。)的高级文官因不尽如意的小费发着怨气一般。
但在一个以贵族崇拜为我们信条之一部分的国家,怎么可能不出现这种情况呢?——在这样的国家,我们的孩子从小到大就把“贵族”像英国人的第二《圣经》一样予以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