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为了治疗你的心理问题,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你可要竖起耳朵听仔细喽!”我的唇边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容。
“从我生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恨我,她恨我的出生,夺走了她丈夫对她的爱。她从小没有爸爸,所以她的男人就是她的一切,而这个男人的爱也只能专属于她,哪怕分给自己的女儿都不行。听起来很变态是吧?我也觉得很变态,可就是这样,所以她绝对不可以看到我爸对我好,哪怕只是一点点父亲对女儿正常的关心都能让她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小时候一直不懂为什么,一直以为是不是自己不乖,她才讨厌我,所以我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很乖很乖。四岁那年得了腮腺炎,爸爸出差,她要上班,没有时间带我去医院,我就自己拿着针剂,穿过两条马路,去医务所打针,因为我懂,她烦我一天病怏怏的样子,如果不快点好起来,她会更生气。每次我穿着那件粉色的泡泡纱外套去医院,都能引起一阵轰动,别的小孩缩在妈妈怀里,对着白大褂哭天抹泪的时候,我却在那个我最喜欢的护士阿姨面前,熟练地把袖子挽起来,针扎进胳膊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哼,四岁,现在想想,也不过一点点大吧。”
天桥上空的月亮渐渐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骆谦惊愕的表情让我控制不住地得意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正常的反应,该是唏嘘感慨终于有人知道了自己心底最为隐痛的秘密,然后渴望对方惺惺相惜,最好再能悲悯地摸着你的头说你受委屈了云云,可我没有,我只是漠然地得意自己的抗压功力要比骆谦高一个级别,他还是个渴望被爱的孩子,而我早已修炼成了一块朽木。
“我看不出来你……”
“谁又能看得出什么!”我打断了他,继续说:“所以我一直傻乎乎地活在那个我最爱的人对我的憎恨里还不自知,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才不喜欢我,而我爸也一直很愧疚他在情绪上给不了我任何安慰,所以只能在物质上补偿我。偶尔单独和我相处的时候,他也会温柔地对我嘘寒问暖,可是只要她一回来,他就又重新装回了那个在我面前冷漠刻板的样子,因为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种突兀的反差带给我的后遗症太严重,无论哪个男生很温柔地对我表示出一点点稍微过分的关心,或是主动试图用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与我拉近距离,我都会条件反射地躲开,因为我觉得自己眼前晃动着的根本就是两幅完全不同的嘴脸,柔情或冷漠不过取决于他们想用哪副面具示人罢了,我只是那个迎合各种面具的玩偶而已,这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你的同类愿意保护你,你也觉得恶心么?”骆谦眼底由衷的心痛让我不敢再看他,他一步步地靠近我,伸出手臂,试图将我揽进怀里,我轻巧地脚底一转,躲开了他。
“我说了我会恶心,你也不行!”
“为什么,我们都受过同样的伤害,所以不会有谁比我们更为了解彼此最脆弱的地方,你怕黑对不对,你讨厌幽闭的空间,你睡觉的姿势一定是蜷缩着,你……”骆谦急切地想在我面前证明他有多了解我,而我却摆摆手,不肯让他再说下去。
“除了这些,你还看出来了什么呢,你没看出来我和你一样喜欢画画吧,可是高考那年,她说,学艺术没前途,不要报了,我就真得放弃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毁灭感,我知道除了你不会有人理解,可当时我心甘情愿,只要她高兴,我怎么都好。
拿到文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冷笑着对我说,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我当时莫名其妙地问她完成了什么任务,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送你进大学就是我的任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这么多年养着你不过是在尽我的责任。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骆谦,我曾经怀疑过这一点,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哪个父母会不爱他的孩子,我白痴一样地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妥协着,懦弱着,放弃着,故作乐观地生活了十八年,直到她亲口说出那句话。
而我也终于知道,原来眼泪这种液体是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流的,二十四小时之后,我再也没有哭过,已经四年了,我没有再哭过。我曾经坐在楼顶,吹着风第一次喝酒,就是为了流泪,我以为醉了以后就会哭了,可是除了吐得一塌糊涂之外,眼睛依然干涩地发痛。我又发疯一般地去四处搜集各种催泪的电影拿回宿舍里看,结果每次都搞得旁边一片嘤嘤泣泣,我却仍旧没有反应,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冷漠已经无药可救了。
这几年下来,我一度以为自己的泪腺坏掉了,所以还特意去超市买了只洋葱,一层一层地拨着,辛辣的刺激让我得偿所愿地感受到了泪水划过脸颊时那股久违的温热,我很开心地笑,因为它至少证明我的器官还是正常的。
生活就是一场戏,精彩与否不过是靠个人演技罢了,她的演技之精湛绝对不输给我姑姑,所以她的人生相当美满,她乐此不疲地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四处炫耀着自己有一个多么事业有成的丈夫和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一直都是她炫耀的筹码,安排和你相亲并不是以我得到幸福为最终目的,而是如果她能有幸成为富二代的婆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的一定会夸赞她调教有方继而羡慕嫉妒恨,她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就能大大地满足了。
所以,我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你依然希望能有一个温暖的码头让你停靠,而我却不想,最为仰赖的至亲都会背叛你,还有什么不会背叛。恭喜你刚才流泪了,这说明你还有救,你需要一个正常家庭长大的女孩子来爱你,最好是那种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的,然后跟她结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那才是你该要的幸福,而我呢,我冷漠得连手心都没有温度,牵着我你会冻死的,咱们就此打住吧,同类给你的建议不会有错的。”
我果断地给骆谦的一厢情愿下了最后通牒,然后头也不回地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了,我知道我没有错,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拼拼图,两只残缺的碎片凑在一起就会是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