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演戏演得有多辛苦了吧,我妈演技好,那是因为她爱面子,她不想听别人说三道四。不过女人嘛,天生就是戴着面具的动物,没准儿她在别人面前装贤妻良母还装得乐此不疲呢。而我爸演技好就更不用解释了,话剧团的台柱子,功底能差到哪去!”
“这怎么可能,你都是听谁说的?”我不肯相信叶琦的话,这剧情简直比小说还离谱!
“我姥爷临死之前告诉我的,他知道我有多恨那个虚伪的家,所以他把什么都给告诉我了。他让我不要恨爸妈,要恨就恨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叶琦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蔓延开来。
“我六岁那年,有一次爸妈因为琐事撕破脸对骂开打,我就蜷缩在桌子底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没有人理我,我妈甚至嫌我哭的太吵,弯腰脱下她的高跟鞋就冲我砸了过来,我头一偏躲开了,高跟鞋的后跟磕在墙上,扎出了好深的一个洞。
等他们各自摔门出去后,我没命地跑出那个家,穿过两条街去姥爷住的养老院找他,缩在他怀里发抖,吓得连哭都不会了。他搂着我叫我不怕,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有姥爷,姥爷会疼你一辈子。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在我的头发上。叶茉,你说我怎么可能恨他,我怎么可能去恨这个一辈子最疼爱我的人?”
“姐……”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叛逆了吧,因为我爸妈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从来就不憧憬什么婚姻,那不过是一纸契约而已。它只是把两个貌合神离的人连在一起,做出幸福的样子给人家看,其实都是假的。没有人会真的为了爱情去结婚,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目的而结婚。你不是也一样么,如果骆谦没有钱,你妈会赶着让你去相亲么?”叶琦擦干眼泪,挑衅地看着我。
“姐,你不要扯到我,我绝对不会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出卖自己的婚姻。”我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你现在可以很坦荡地告诉我,你绝不会单拿金钱来作为结婚的衡量标准,我了解你。可是叶茉,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干干净净地只为自己活着。你为你爸妈想过吗?如果有一天他们老了,病了,就凭你一个人能负担得起他们的医药费么?你以后有了孩子又要怎么办,庞大的教育费就不谈了,仅仅是奶粉钱你出得起么?到时候你不要告诉我你只要爱情,不要面包。”
我一时语塞,叶琦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软肋,是,我一向都可以忽略自己生活条件,但我无法忽略那些我爱的人。
“不同年代的人在谈婚论嫁的时候,都会为着不同的目的出卖着相同的东西。你可以憧憬绝对干净的爱情,但你永远不要憧憬绝对干净的婚姻!帅哥,买单。”叶琦站起来,干净利落地从包里抽出几张钱,塞进服务生的手里,“不用找零了,剩下的算你的小费。”
和叶琦的谈话让我彻底陷入了困惑,她的思路带我跳过了偶像剧里那些“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浪漫爱情,直奔生活现实。我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清晰的价值观,在那一刻全体混乱了。两个人的爱情不就是为了最后能走到一起?如果婚姻是目的性的交易,那爱情又是什么呢?一个可以和我厮守终老的人究竟应该拿什么来作为判断标准?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了。
星期六的晚餐,是我家和姑姑家十几年雷打不动的家庭聚会,长辈们的好朋友也会偶尔趁这个机会,来我家蹭顿饭。可是那天跟叶琦谈过之后,再看到姑姑和姑父在众人面前大秀恩爱的时候,我就恶心地反胃。叶琦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完全无视姑姑笑模笑样夹在她碗里的排骨,板着脸只顾吸杯里的橘子汁。
“这件大衣是牧允买给我的,上周他陪我逛街时看到的,要1000多呢,我没舍得,谁知道第二天他一下班就给我直接提回来了。”姑姑抖着她的新大衣,得意地在席间炫耀着,姑父只是配合地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剥他的虾壳。
“凤媛你真是有福气,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让你修来牧允这么个好男人,我们家那口子也就当年谈恋爱的时候送了我条围巾,这么多年再没什么动静了。”我妈言语间的嫉妒不言自明,夸姑父的时候顺带敲打敲打我爸。
“别这么说啊雅涓,我哥这人就是不善表达,其实心里对你好呢。当然牧允是要更懂女人心一些。”姑姑赶忙打起了圆场,但安慰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像在炫耀。
叶琦砰地一声把杯子搁在桌面上,抱着胳膊直勾勾地盯着姑姑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什么似的。姑姑很明显不安起来,借口去厨房盛汤,躲开了叶琦。
“爸,你在哪儿给我妈买的这件衣服啊?都没见你给我买过。”叶琦突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呵,琦琦不会还跟你妈吃醋吧?”我妈笑着拍了拍叶琦的脑袋,“不过牧允,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在哪里买的,这衣服做工不错,我想去看看。”
姑父终于停下了他剥虾壳的手,求救般地扭头去看姑姑的位子,当然,能帮他打圆场的人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有点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叶琦要是把这一切都当众揭穿了,姑姑姑父的脸往哪儿搁,她又怎么办?我简直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嗯,我,我在世纪银座买的。”姑父反应倒还真快,顺嘴说了一个商场的名字。
“这么巧,我这还有好多朋友送的银座的打折卡呢,你在几楼买的啊?那商场也太大了,逛的我都眼晕。”
“三楼。”
“三楼?”
“是三楼啊,不信你问凤媛?”这时候,姑姑适时地端着汤出现了,姑父像是抓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说:“我跟雅涓说在银座三楼帮你买的这件衣服,她还不相信。”
“是在那儿买的啊,咱俩逛累了不是还在电梯口的奶茶店歇了歇么?”姑姑果然聪明,搞不清状况的时候都能接话接的天衣无缝,我暗地里松了口气。
“三楼电梯口是有家奶茶店没错,不过妈,那层楼是银座唯一的男装区。”叶琦终于在已经岌岌可危的骆驼背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的聚会以姑父甩手离席,姑姑揪着叶琦的衣服道歉告辞,而留下的一大桌子人面面相觑收场。席间只剩我一个人心知肚明,但没有叶琦的允许我什么也不会说。世间种种嬉笑怒骂蜚短流长上演得热火朝天,而我一不小心又充当了看客的身份,不过我也终于发现,没有谁可以永远是看客,听故事的人也会在阴错阳差间变成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