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偌大的刑部大堂顿时寂静无声。
夜宸看着那几位刑部的官员,看好戏似地摇着扇子。
赫连琰绝依旧冷着脸。
“这次的案件事关大学士清誉,也关乎文渊阁的名声,势必要查的水落石出!”赫连琰绝眼神冷冷地扫过下面跪着的几位官员,“若是因为刑部办事不力,让夫子蒙受不白之冤,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夜宸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
赫连琰绝到底还是出身皇家,天家后辈最关心的果然还是天家尊严。
宁渊不仅是文渊阁大学士,更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又是如今众皇子的师傅,往他身上泼脏水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引火烧身的。
他冷眼看着赫连琰绝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刑部尚书身上,又看到与他有几分交情的方大人向他投来的求助眼神,他便知道是该自己这个辅佐之人该出面的时候了。
“三皇子相信大学士,一心想为恩师洗去嫌疑,此乃人之常情,诸位大人不必太过紧张。”
他笑着安抚了几位刑部官员几句,又转头对赫连琰绝道:“三皇子也请息怒,小王昨日才令人通知刑部诸位大人去查证,时间确实有些匆忙,这事小王也有过失。”
他走上前去,翻了翻那几本被赫连琰绝扔下的簿子,道:“既然证据不足够,那不如今日先到此为止,几位大人再去查证查证。”
赫连琰绝揉揉眉心,虽然他不认同夜宸这种悠悠闲闲的办事节奏,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能使。
“就这样吧,本宫明日会再来。”
夜宸笑了笑,然后对赫连琰绝道:“三皇子也辛苦了这几个时辰,不如跟小王一同去湘水楼用些饭食如何?”
赫连琰绝对这个外姓王爷其实颇为头疼。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突然上位的王爷,更何况他和宁楚若以及自己的八皇弟之间的事情实在太乱,如果不是父皇亲自下令,他是绝对不想跟夜宸一起共事的。
赫连琰绝摇摇头,回绝了:“本宫还要进宫向父皇报告进展,就不陪夜王爷用膳了,请。”
夜宸露出一点可惜的神情,但还是笑着目送赫连琰绝的轿撵远去。
然后他转身,脚步轻快地向湘水楼走去。
推开他专属的包厢的门,夜宸一眼便看到投在屏风上的影子。
他笑着推开门,掀开帘子走进去。
“楚若儿,你来了。”
宁楚若正在煮水烹茶。
桌上摆着些精致又不失清爽的小菜和一些点心。
“明明是你叫我来的。”宁楚若看了他一眼,然后替他倒了杯茶。
夜宸笑了笑,然后一撩衣袍,在桌边坐下了。
宁楚若将茶杯向他那边推过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夜宸开口便是大吐苦水:“可是累死本王了。本王以前还真么看出来,这三皇子脾气居然这么大!”
说完,他便将上午在刑部的事情细细地讲了一遍。
宁楚若听了,兀自笑了笑,道:“三皇子就是这样的,他从小就很懂事,在几位皇子中排行又比较大,皇上对他的教育更是严格,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他这样严谨认真的性格了。”
至于他对皇家尊严的维护,前世就是这样了。
其实不只是赫连琰绝,就连赫连逸尘也是这样的,作为天家的一员,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对天家尊严的抹黑。
所以这次赫连琰绝会这么急躁,也是情有可原的。
夜宸见她说了几句便陷入沉思,心下有些不爽。
“楚若儿,你这么关心三皇子,倒是不关心本王在刑部唱了这么久的红脸,本王可真是伤心啊。”
他的语气七分装三分真,引得宁楚若抬头看过来。
她有些无奈:“好好好,我知道让你这个闲散王爷突然插手朝堂之事,确实苦了你了。”
她夹了一块银丝卷放进夜宸面前的小碗里:“喏,慰劳你的。”
夜宸笑眯眯地夹起那块银丝卷,塞进嘴里。
“不过这次慕尚这个老狐狸是真的失策了。”夜宸咽下点心,然后拿了块帕子细细地擦了擦嘴角。
“他为了掩盖慕雪容那个蠢货报假案的错误,借着这次秋试的机会给宁大学士和文渊阁抹黑,却没想到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提到慕尚和慕雪容,宁楚若眼里的温度猛然降低到零点以下。
夜宸遥遥手指:“的确,不算是为了掩盖之前采花大盗的案件,让人们不再探究这个案件,还是单纯地为了打压你父亲,他这次都有些操之过急了。”
宁楚若没好气地说:“难道你还希望他深思熟虑之后再下圈套吗?”
夜宸道:“这倒不是本王希不希望的问题了,这是一定会的。”
“慕尚这次出手,遇到的变数太多了,不管他打压宁家目的究竟为何,他是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宁楚若低头细思:这次慕尚的出手的确充满了意外,不管是事前采花大盗的假案,还是事发后李锐的自请调离,亦或是现在赫连琰绝和夜宸共同处理手札走漏一事,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等等,赫连琰绝?
宁楚若突然开口向夜宸询问:“那日,就是慕尚当众问罪我父亲的那日,有哪些大臣是跟他站在同一边的?”
夜宸被她问的一愣,然后一边回忆一边告诉了她几个态度比较激烈的大臣的名字。
宁楚若听了,心下一思索:“果然......”
“怎么了?”夜宸问。
“这已经不是单纯针对我父亲的抹黑了。”
宁楚若表情有些灰暗。
“慕尚是在借由这次的事情物色自己的党羽,他已经开始为将来的新帝登基做准备了。”
夜宸愣了愣,然后就明白了。
——虽然现在赫连奇并没有立储君的心思,但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了,他再怎么拖延也不可能永远不立储。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最有可能登上那个皇位的,只有三皇子赫连琰绝。
慕尚藉由这次无中生有的读书手札事件,一来是想看看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再来是想向某个人昭示自己的影响力。
至于这个人,只能是赫连琰绝。
“把自己手里的牌摊开,是想取信去三皇子?”
夜宸“刷”地打开扇子摇了摇:“可惜他似乎打草惊蛇了。”
“对,”宁楚若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首先,他拿我父亲开刀,却没想到会牵扯到天家颜面,白白惹得皇上不快;而且,他未免有些小瞧当今圣上了。”
夜宸点了点头,他还记得赫连奇指派赫连琰绝主理此事时,慕尚那张老脸忽红忽白的样子。
“先不说圣上让三皇子负责处理此事是为了考验三皇子,还是为了给慕尚敲个醒钟,他这次出手肯定已经惹得三皇子心里不快了。”
前世,她好歹也曾是赫连琰绝的枕边人,赫连琰绝是个合格的君主,他稳重睿智,又仁心慈厚,生平最是厌恶挑拨离间的小人行径。
——可惜,最后他还是没能识破慕雪容的离间计。
想到这里,宁楚若眼神又暗了暗。
突然,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
她下意识地去护住自己打理好的发髻,却看见面前夜宸已经褪去一贯的漫不经心,正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宁楚若忽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夜宸慢慢地收回手。
“如果慕尚是想表明他对三皇子登基的支持,那皇上还让三皇子处理这件事,想来对他并没有真正的动怒,不过是提了个醒罢了。”
宁楚若定了定神,道:“嗯,慕尚这一手虽然匆忙,也算不上高明,但确实有用。毕竟他的意思表现得这么明显,就算三皇子动怒也不可能在台面上跟他撕破脸。”
夜宸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而且经过这件事,慕尚绝对不会转而去支持别的皇子,他只会孤注一掷地将整个慕府压在三皇子身上。”
他突然带着些嘲讽地笑了笑:“如果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三皇子,就更好了。”
宁楚若道:“慕家父女俩必然是这么盘算的。因为这样一来,就算三皇子再怎么看不惯他,也不好再对他动手,否则绝对是自毁前程。”
夜宸对她这番话非常认同。
慕尚这一手棋重在后手,他摆明了自己的立场,甚至不惜触犯天威。这样一来,如果赫连琰绝在登记之前跟他翻脸,只会是自己失去一大批支持者,若果慕尚转而支持其他皇子,那么等到新帝登基,赫连琰绝绝对讨不到好。
如果赫连琰绝在登记之后和慕尚撕破脸皮,也只能落得一个忘恩负义的后市骂名......更何况,慕尚肯定是想通过自己的女儿将赫连琰绝牢牢地抓在手里。
“你刚才说,你在刑部唱了一上午红脸?”
突然听到宁楚若这么问,夜宸便回答道:“是啊。”
宁楚若道:“我倒觉得,你在刑部唱红脸,倒不如唱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