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不远？不远！人就在江湖，江湖怎么会远？
但江湖又很远，所以才有田不凡这样的人，幻想着潇洒快意的江湖生活，却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才有了百晓生这样的人，偶然得到一点江湖风云的边角余料，往酒馆一座，便能敞开了说，而且还有人乐意听。
在田不凡回到青云涧前，里面的那位百晓生说的是前几天发生在礼县的一件事情，几方江湖门派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据说有踩着飞剑飞来飞去的仙人，还有黑气缠身的恶鬼，礼县西北好大一片房子都变成了废墟。
至于具体是哪几方势力，到底为何动手，这位百晓生就不知道了。
待田不凡回来，添油加醋讲述了一番自己的遭遇，因为就发生在前礼镇附近，反而更有吸引力，片刻间，便抢了那位百晓生的风头。
那位百晓生正喝到兴头上，此时没了客人请吃酒，心中十分不爽，当听到田不凡说镇子外面的雪比镇子里面大许多时，忍不住出言反驳道：“你要说京城内外雪下的不一样大，还能使人相信，前礼镇才多大，一样是下雪，我就不信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有两块云彩不成。”
田不凡已经喝了不少，闻言斜乜着他说道：“所以说你没见识，知道为什么镇子里下的雪少吗？因为我们这里有文圣的浩然之气，自然保得镇子风调雨顺。”
这句话深得秦文稀那颗文人之心，使得他端起酒杯浮一大白。
“你就吹牛吧！还把文圣端出来，别以为这里叫前礼镇，就真的有文圣来过。”百晓生气急败坏，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句话说出口，立刻得罪了酒馆里的前礼镇人。
话说出口，这位百晓生就感觉气氛不对，环视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酒立刻醒了大半。不敢再多停留，拉起同伴急匆匆离开了青云涧。
背后传来轰然大笑，有人高声叫道：“前礼镇不欢迎你，以后再敢来，打断你的狗腿！”
见自己大获全胜，田不凡开心至极，大手一挥，说道：“今天酒我请了，大家敞开了喝！”
“好，田大公子果然够豪爽，有侠士之高风！大家伙千万别辜负了田侠士的一番美意啊！”
一时间，青云涧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小厮忙着添酒，对田不凡早晨扰了自己清梦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觉这位田公子变得可爱无比。
这时，一人高声问道：“田侠士，都说当年文圣他老人家在我们镇子住过，所以我们才叫前礼镇，可这事都只是传说，你是如何确定的？”
田不凡微微一笑，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有这样的困惑，老人嘴里天天唠叨着文圣，我们没有福分见文圣大老爷，但至少得有点证据不是，光嘴上叨叨有什么用？我们跟外人提起来，说话都硬不起腰，对不对？不过今天我很负责人的跟大家说，我们镇子上确实有浩然之气，证据就是……”这时，坐在他身旁的秦文稀突然咳嗽起来。
田不凡低头看向他，只见秦文稀整了整衣衫，挺直腰杆，目视前方。
田不凡顿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我毕竟是江湖中人，对这些文人的事情不是太了解，还是请青莲先生来给我们说说。”
青莲先生？众人听得一愣，这是何人？等秦文稀站起身来，还有人疑惑，这不是酸儒生吗！什么时候改名了？
秦文稀先是缓缓扫了一圈，然后清了清嗓子，微微抬起下巴，方才开口说道：“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前礼镇虽然人口不多，地靠西北荒芜之地，但能当得起一个礼字，自然是有说法的。礼字大家都知道，看似很简单，实则大有深意，并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叫礼。圣人云……”
“喂！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快点坐下，还是换田侠士来说。”
被打断的秦文稀脸憋得通红，良久才吐出八个字：“不学无术，有辱斯文！”
田不凡忍着笑，小声提醒道：“他们没几个识字的，你别掉书袋了，有啥说啥就行！”
秦文稀冷哼一声，道：“跟这些粗鄙之人有什么好说的。”说完，当即坐了下来。
田不凡凑过去问道：“真不说了？”
秦文稀专心喝酒不说话。
田不凡笑了笑，重新站起来，手里端着酒杯，朝众人说道：“诸位，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得赶紧看看手去。青山不改，绿水长久，我们改日再聚！”
“别啊！田大公子，田侠士，您还没说完呢，不能就这么走了。”
已经离开酒桌的田不凡回身一指秦文稀，说道：“青莲先生是继承文圣浩然之气的人，其中内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说完不再停留，大步向外走去。
秦文稀一愣，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出了青云涧，秦文稀气咻咻问道：“田不凡，你什么意思，故意恶心我是吧！”
田不凡把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这雪越下越大了，秦兄若无事，陪我去一趟医馆吧！”
“陪你去医馆无妨，但这件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刚才你也看到了，这群人简直粗鄙至极，我本想好好跟他们讲讲礼道，他们就是一堆朽木，不可雕也！你最后还让他们来找我，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秦兄别急，我这也是为你好！”田不凡不急不缓道：“镇外的雪比镇内大，这是事实，等他们亲眼看到，肯定再无怀疑。他们找你的时候，你再把大雪纷飞，你的草庐上却无半片雪花的事情说出来，你想想，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文圣传人，已经有了浩然之气。”
秦文稀没想到这一层，听得有点蒙。
田不凡笑道：“恭喜青莲先生，你就要名闻大秦了。”
“不对啊！”秦文稀说道：“我没想成名啊！况且我也不是文圣传人，也没有浩然之气，这样一来，我就等于撒谎骗人，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非也，非也。”田不凡笑道：“你不用亲口承认，别人自会把头衔按在你身上。”
“假的就是假的，我绝不做这样的事！”
“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田不凡说道：“你爹一直不同意你游学的事情，如果你在镇子里有了名声，这件事轻松就能解决，试想，你爹再生气，也绝不会糟蹋一个文圣传人的儿子。”
秦文稀闻言有些意动。
田不凡继续说道：“今年冬天大雪几乎下个不停，你我亲眼所见，镇内外确有不同，你遇到了小先生，我又被小先生所救，你不觉得这一系列事情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吗？”
“什么意思？”
“你的机缘来了，你的命运要改变了！”说到这里，田不凡表情认真道：“我或许也能借着你的大机缘走出前礼镇。”
秦文稀默然无语，但田不凡能够看出来，他心中已经同意了。
读书人！特别是那些书没读明白的，活得十分膈应别扭，就像秦文稀，明明已经同意，却不敢表现出来，脑海中波涛汹涌，总要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不能是别人给，只能由自己想。
田不凡不再提这件事，两人一路无言，默默朝医馆走去。
快到医馆门口的时候，从出了青云涧就跟在二人身后的一名男子转身踏雪离开，无声亦无痕，没过多久便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青云涧，因为有田不凡请酒，客人大多没走，堂厅里依旧热闹非凡。由田不凡引爆的困扰前礼镇人许多年的文圣话题愈演愈烈，果然如他所料，已经有人提出去找秦文稀的建议了。
两个客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身上沾满雪花，径直往堂厅边角的桌子走去，桌前已经坐着一位青衫文士，颌下留有长须。
二人坐了下来，带起一阵凉意，青衫文士给两人倒酒，说道：“两位兄弟辛苦了。”
温酒入口，驱散几许寒意，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我去茅屋看过了，屋顶积雪并不厚，那支带有浩然之气的青毫笔应该被取走没多长时间。”
青衫文士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头戴遮帽，而且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脸，只听此人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他们提到了一个小先生，不知会不会是哪个孩子。”
青衫文士沉吟片刻，道：“两位如果喝好了，我们就走吧！”
二人不发一眼，率先站了起来。
青衫文士看了二人一眼，微微一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招呼了一声小二，率先朝门口走去。
出了门口，大雪扑面而来，青衫文士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他们去哪了？”
“医馆！”声音嘶哑的男子回道。
“去医馆！”青衫文士轻轻说了一句，投进茫茫大雪中。
大雪纷飞，跟在青衫文士后面的两人身上很快有了积雪，但青衫文士身上却没有一片雪花。
如果凑近便能看清楚，雪花快要落到青衫文士身上的时候，会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挡住，然后改变方向落往地上落去，因为这股力量紧贴在青衫文士身上，隔远望去，并不会发现雪花并未碰到青衫文士。
前礼镇外，秦文稀口中的小先生站在雪地里，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去救人，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年轻男子沉默片刻，开口道：“你骗我们太多次了，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信任你。”
听了这句话，换小先生沉默了，过了一会，他不发一言，绕过年轻男子，独自朝前礼镇走去。
年轻男子喊道：“章浩，你别太过分了，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你绑起来。”
章浩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望着年轻男子，嘴角含笑，慢慢抬起脚，向后退了一步。
向后，即是向前。
年轻男子脸上露出怒容，心念微动，一股比寒冬大雪还要冰冷的气息弥漫开来，紧接着一个肥胖的胖子出现在场间，晃着肚子朝章浩走去。
还没等胖子靠近，章浩一挥手，胖子腾空而起，落进积雪消失不见。
见章浩敢动手，年轻男子深吸一口气，抬脚朝章浩走去。
章浩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不过转瞬即逝，表情重新恢复坚定，对年轻男子喊道：“宁不归，你别以为我怕你，大不了老子不要那什么宝藏了，没有你的威胁，老子过得更快活。”
宁不归停下脚步，问道：“你说实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章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因为他感觉到宁不归真的认真起来了，只怕自己再敷衍他，他会立刻转身离去。
“镇子里有一缕文圣的浩然之气，我需要它。”
“很重要吗？”
章浩想了想，慢慢说道：“挺重要的！”
“那就走吧！早拿到早离开。”说着话，宁不归大步向前走去，很快越过了章浩：“只此一次，还有，以后请不要再骗我们。”
章浩有点蒙，朝包不平和小道士投去询问的目光，二人对此视而不见，好像眼里就没章浩这个人。
最后还是隐匿了阴气的鬼修从雪坑里爬出来，晃悠悠走来，朝章浩露出憨笑。
章浩一跃而起，跳到鬼修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还是大胖好，世态炎凉，人不如鬼啊！”
强行被取名大胖的鬼修只是咧着嘴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