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安德四年,本已回到老家陵州静养的前太师魏洛突然暴毙于家中引得朝廷震动,当今天子大怒,责令东厂与锦衣卫共办此事,限令一月之内必要破案。
当冷峻的飞鱼服踏着那一年刚刚开始融化的雪水来到陵州时,似有一股暗流在缓缓流动着。
陵州,赵府的一处院子中,此处栽种着各州的名贵鲜花,浓重的花香仿佛实质一般,绿柳绕堤,水面如镜,宛若仙境一般。
“三哥,”一身淡黄色长裙的女子轻声喊道:“你认为魏老太师是真的死了,还是...”
女子没有说下去,她望着眼前负手而立的青年,那一袭白袍于这阳光下迎着风轻轻飞动,她知道她的三哥明白她接下来的意思。
青年微微转过了身来,看着面前不过十八便已眉目初成的少女,眼眸含笑。
他轻轻开口,话语宛若一阵清风:“阿芙,父亲自幼便说你古灵精怪,我看此言不假。”
少女嘟了嘟嘴,上前一步,抱住了青年的左臂晃动着:“三哥,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
青年看着对他撒起娇来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溺爱之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阿芙,既然魏老太师已传出来死讯,那么老太师便是死了,哪里有什么真或假。”
少女听着青年的回答,杏眉微微横起,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怒火:“臭三哥,你明明知道阿芙不是这个意思。”
青年看着面前气嘟嘟的少女,向来性子淡漠沉静的他也不禁感到了一阵头痛,正欲开口,忽地眼眸望向了大厅方向。
“阿芙,有客来访,可否待三哥招待完客人之后再向你一一解释。”
少女望向青年,她虽性子刁蛮,却也知道轻重,她的祖父与父亲最为看重礼节,而眼下他们与大哥已前去入京,二姐更是在稷下学宫学习已有数年未归,此时有客登门,唯有以青年的身份前去方才不失待客之道。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坐在这片花海的石凳之上。
青年看着少女这般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迈步离去。
待青年走远,少女转身望着青年那已经模糊了的身影,喃喃道:“三哥,这次,我们赵家会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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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正厅的客座上端坐着一名男子,他眉毛极为浓重,双眼神光内蕴,身着一身黑色飞鱼服。
他的身旁摆放着一杯茶,茶色翠绿,点点青墨于其中浮沉。
这杯“迎客茶”的搭配极为考究,杯是由天下闻名的青州“七方阁”锻造而出的“青胚白瓷杯”,据说像这般制式的“青胚白瓷杯”一年不过千余件,其中八百件都要进贡给皇宫,唯有少数方会有各大世家出高价购得。
茶是源自黄州云峰山的“云峰雾尖”,据说一年仅有三斤的产量。
男子端起这杯茶,微微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清香直冲百会穴,然后流转入丹田,化作阵阵暖意散开。
“好茶,”男子微微赞叹道,这般名贵即便是以他的身份也是第一次喝到。
“雷千户若是喜欢,赵府虽小却也尚有些许存货,您尽可以带些回去。”
一道轻淡的声音响起,但在男子耳中却宛若惊雷。
他迅速的抬起头,右手本能地搭在了身后的刀柄上,被人这般悄无声息的近身却毫不知觉,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无疑是极为不自在与危险的。
映入眼中的是一袭普普通通的雪白长袍与那双似是永远含着笑的眸子,男子的心无由的静了下来。
“寒公子之名,雷某今日得见果真发现名不虚传,”男子抱拳赞道。
青年听着男子的话,却是摇了摇头,恭敬的还了一礼:“家父曾说,江湖事永远只是江湖事,而家离江湖很远,所以赵府内只有赵子寒并无寒公子。”
他的声音温润如水却又有着一种不可质疑之意,男子微微一怔。
“如若雷千户不怪罪晚辈越矩,那若是称晚辈一句侄儿,晚辈便不胜荣幸了。”
雷千户久久的看着眼前的这个虽年纪尚轻但在江湖上早已有着不弱名声的年轻人,心中暗暗感叹,若说刚刚青年不知有意无意间展示的内家修为令他一惊,那么这后来的谈吐更是令他心中的评价更上一层。
“若是我雷千放能有贤侄这般俊才作为后辈,无疑是求之不得啊,”雷千放爽朗的笑道。
青年嘴角含笑:“雷叔谬赞了。”
本来在客套话说完之后便应该进入主题,但随着青年话音的落下,气氛便这样沉寂了下来,双方皆未继续开口,雷千放似乎在安静的品着手中的“迎客茶”,青年也就这样安静的坐在主位上,眼眸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雷千放饮尽茶杯中最后一点翠绿,然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不知贤侄可知雷叔来此所求为何?”
青年看着雷千放,眼底间似有光波流转:“侄儿不久前忽闻魏老太师暴毙家中,雷叔可是为此事前来?”
“哈哈哈,不错,侄儿果然是人中龙凤,思绪聪慧,”雷千放笑着赞叹道:“魏洛魏老太师在位期间无论是于这江山社稷,或是于这天下黎民皆有不可磨灭的功绩,而老太师忽然暴毙家中引得圣上龙颜大怒,已下令一月之内必要将老太师之死查的清清楚楚。”
雷千放顿了顿,将眼神望向青年,却只见青年只是悠然的喝着手中的茶水,眼神低垂,毫无开口之意。
于心底暗叹一声,雷千放接着说道:“久闻天下八大世家之一陵州赵家的威名,而今此事发生在陵州,雷叔身领皇命,不得不厚着脸前来赵府,希望贤侄可以指点一二。”
“雷叔说笑了,”青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含笑开口:“指点之词不敢当,承蒙父辈荫蔽,赵家于这百余年也算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但家父日夜对侄儿耳提面命,训诫道在其位,方能谋其政,侄儿不过一闲散之人,实在不应介入进雷叔所查之事中,还请雷叔见谅。”
雷千放听着青年暗含婉拒意味的话语,心中不禁一沉,正欲再开口,却见青年再次端起手中的茶水遥敬于他,而后一饮而尽。
端茶送客,这一很明显的意味已经流露而出,雷千放暗自叹气,已知今日所求之事已不能成,但他脸上却丝毫未露,反是笑容满面:“既是如此,那雷叔今日便不多叨扰了。”
青年行了一礼:“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雷叔见谅。”
“哪里的话,贤侄既是肯认我雷千放这个叔叔,哪会有什么不周之处,很是周全,很是周全了,哈哈哈,”雷千放开口笑道。
青年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对立在一旁的老管家说道:“徐叔,还请送客。”
青年看着雷千放随着老管家离去的身影,一缕莫名的笑意于嘴旁绽放。
“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唱,还望雷叔可以走的远一些,到了侄儿该出手的时候,侄儿自会助您...”青年缓缓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喃喃开口:“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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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沧海亦会变桑田,人生百年匆匆最终却不免一抔黄土,唯有日落月升,斗转星移最是亘古不变。
夜,缓缓笼罩在这片天地间,不知名的虫鸣声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陵州驿站的一间屋子中,烛火幽幽地燃烧着,雷千放仔细地看着手中有关魏洛定居陵州之后日常起居的卷宗,一只手缓缓拿起一旁的参茶,吹了吹茶面上的茶沫,饮了一口,只觉茶香虽依旧醇厚绵延,却少了“云峰雾尖”独有的那股清香,不禁暗自叹气。
距离圣上给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但这件案子却是毫无头绪,若是赵家能应下此事,那该多好。
念及至此,雷千放脑中忽然浮现出那总是一身白衣胜雪,宛若谪仙人般的俊秀青年。
若真有这般后辈,我雷千放此生也知足了。
一阵暗风掠过,室内的烛火悉数全灭。
雷千放端着参茶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轻声传出,似在低喃:“不过是第一天,你们便忍不住了吗。”
浓厚的杀意宛如浪潮一般向他席卷而来,这霎那间绽放的大恐怖,像是有着怨鬼在夜中嚎哭。
一抹幽芒无声无息地刺向雷千放的背后,然后没入。
黑色的身影是那般飘忽地立在那儿,仿佛是从深渊中走出的鬼魂,他手中的匕首稳稳地刺进了雷千放的体内,继而...身形暴退。
“走的了吗?”幽幽的叹息声传来。
虚室之内,光明大放,刀光如匹练一般似从九天上斩落,狂暴的元气如波纹一般层层地撞向黑影。
“唔”,一道闷哼声响起,黑影的体内传出一种诡异的波动,而后他那似是快到极巅的速度在下一刻瞬间静止了下来,与那抹刀光险之又险的避了开来。
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一道道烛光再次燃烧起来,男子的身形出现在一开始的那张椅子上,他低着眉头,左手细细地抹这手中黝黑的刀身,似从未离开过。
“呵呵,想不到竟是阎罗殿的人,也对,除了你们,又有谁有这般真正的刺杀手法呢,”雷千放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后的黑影交谈:“只是本官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找到你们。”
“莫非真以为朝廷的刀不利了吗!”恐怖的压力从天而降,雷千放起身,略显狭长的眸子中似是闪过...腥风血雨。
“阎王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一阵低沉干哑的话语从黑影口中传出:“不知雷千户...可以撑过几更?”
毫无征兆的,黑影猛的塌陷了下去,化为了一摊脓水,雷千放看着这摊脓水,脸色阴晴不定。
阎罗殿,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杀手组织,它的总舵在何处以及究竟是何时被创立的皆不可查,只是知道这是一个比大周王朝创立还要更早的杀手组织,阎罗殿创立至今,光据史料记载,便有历代天子被刺杀共计八次,朝中三品大员以上三百五十七次,三品一下更不知几何,于江湖间更是下至乡夫走卒,上至法身神仙,百无禁忌,其中最辉煌的战绩便是俩百余年前以十八名天地境杀手跨越一个大境界成功伏杀少林菩提院首座,天榜第九,“降龙渡厄”玄机大师,少林也因此元气大伤,封闭山门至今未出。
便是这么一个恐怖的杀手组织从大周未立国时便已经在这世上潜伏,却有一个奇怪的规矩,他们每一次刺杀都被称为“更”,他们至多对同一目标出手“四更”,若“四更”之后目标依旧未曾死亡,则无论他人出价再高,阎罗殿都不会再接有关此人的任何生意。
雷千放官场沉浮数十载,若论阴险难测,此次劫难是这般直接可笑,但若论凶险难逃,此次却可为之最。
烛光摇曳,似是照映这雷千放眼底的那一抹幽暗。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唯一的办法了,他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