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望云楼顶端。
此时的夜还依旧阴沉,刚刚斩出那西来一剑的青年此刻负手而立,雪白色的衣衫被楼顶的大风吹的猎猎作响。
一女子于他身后款步走来,淡紫色雕花的衣裳衬的她肌肤胜雪,眉如新月,眼中似有一泓秋水,任何人见到,也不由衷心赞叹一句绝色。
她小心的将一件貂皮大裘披在青年肩上,而后弯腰行礼退后数步,丹唇轻启:“公子,天色还未曾亮起,您还可以睡上片刻。”
青年轻笑一声,眸子中似是盛满了漫天的黑:“我怕睡了,醒过来这人间就换了。”
他的声音平淡地如同一滩水般,可在女子耳中却是如此的揪心,作为青年的贴身婢女,她知晓眼前的这位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到底背负了多少。
多少世人羡慕他赵家贵为天下八大世家,缺不知他们赵家一向人丁稀少,这一代更是仅仅只有青年兄妹四人。
青年兄长一心向道,却不修道法;青年的姐姐更是向往孔孟之道,一心想以微言大义来匡扶社稷;而四妹赵芙不过十八,这一代的重任竟是落在了青年一人身上。
如今天下乱象已现,女子不知,她眼前的青年究竟能一人撑多久。
“如今雷千放未死,那些人势必将拿出一个交代,无论是真是假,这魏老太师之死也算是了结了,”青年轻轻开口,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身后的女子说道。
“那公子也可得到片刻休息了。”
青年摇摇头,眸子望向远方,声音缥缈无定:“这才刚刚开始啊。”
“紫玉,我过几日便要出去一趟,短则半月,长则半年,这段时间想必父亲和大哥也尚未回返,四妹和赵府便交由你来照顾了。”
“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紫玉轻轻欠身行礼,而后她的脸色忽然涌现一丝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开口:“公子,紫玉有一事相问。”
“说。”
“公子此去,可是为了...她。”
周围的空气随着这句话仿佛凝成了实质,恐怖的压力涌向紫玉,紫玉只感觉自身的骨头仿佛在下一刻便要被这股可怕的压力压碎。
但下一刻,这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青年沉默半晌,而后悠悠开口:“你既已累了,便早些休息。”
紫玉心中一凛,却不敢再言,躬身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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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从不随任何人的意志所改变,匆匆便是五日流逝。
这五日来,除了陵州别驾曹雄以及大小数十名官员被查出与老太师被害一案有关,继而被押解进京外,更有一件大事发生。
那便是已为洗颜古地圣女的江轻婉在三日后与漕帮少帮主,人榜第四慕容海举行订亲典礼,广邀各路英雄共赴雷州一观庆典。
........
雷州与陵州之间隔了一条沧溟江,大江之上有一艘小船朝着雷州驶去。
船舱中,青年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那一张纸条。
失败。
这是青年数日前给阎罗阁的委托,只不过失败了,但青年眼中却依旧平静。
杀那个人,确实应该失败。
青年淡笑,手中劲力吞吐,将那张纸条震碎,而后起身迈步走出船舱。
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雨后,这天空终是变得晴朗起来,灿烂的太阳高高悬挂,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这是青年第一次走出自己的船舱,也是这几日来第一次见到这般好光景,所以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他静静地立在船头之上,而后对着身旁船夫一礼,问道:“敢问老丈,此处距雷州还有多少光景。”
船夫先是一怔,而后回礼道:“回公子的话,还有约莫半日光景便可到雷州。”
“善。”
青年一步迈出,身形已出现在数十丈外的海面上。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骄狂。”
他含笑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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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布绸随风飘荡,清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明媚的春光里,黄鹂歌唱,鲤鱼戏水,一切都是这般美好。
今日便是洗颜古地的订亲之礼,素来庄重冷淡的洗颜古地此时也不由的带上了些许人气,些许喜庆。
以洗颜古地在武林间的地位,此次订婚典礼凡是在江湖上有名号的大派世家皆遣出了年轻一代的代表前来贺礼。
那高台之上,有一青衫男子,眉目如水,显得温和儒雅,正是那人榜第四慕容海。
慕容海静静看着对面的古塔上,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温柔,因为他心爱的女子就在那里。
他等了很久很久,他曾见过女子与昔日那人在一起的欢笑,他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拥她入怀,幸好幸好,上天还是给了他机会,在那人远游之时,他用他的真心打动了她。
哪怕他因此名声一落千丈,哪怕那人因此一剑败他踩着他的名望更上一层,他也不悔。
........
日光倾斜,时辰已到。
典礼台上负责仪式的五长老喊道:“请漕帮少帮主慕容海登台。”
一道淡淡的蓝光自慕容海的足底出现,然后不断延伸到高台之上,他顺着蓝色光芒凌空踏步而下。
青衫微动,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道清淡地声音便在此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那冲天的磅礴剑意。
“剑来。”
晴朗的天空中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搅碎,随之有那巍峨千百剑来。
白衣青年自西方乘剑而来。
“你今日要么死,要么退,”他立于虚空之上发声,身后是漫天的剑光。
见到青年的身影,满座皆惊,他们知道青年与江轻婉的那段旧情,也有预感今日会有所变故,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青年会用这么一种决然的姿态来到这洗颜古地。
“寒公子!”一道声音在虚空中炸响,负责典礼的洗颜古地五长老来到慕容海身旁,他此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喝道:“我洗颜古地与公子素无仇怨,公子为何侮辱至此!”
“呵,”青年轻声笑道:“好一个侮辱至此!”
“是她先辱我的。”
他轻声说道,语中是数不尽的讽刺与悲凉。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赵兄,是慕容海有错在先,但我既已答应了轻婉,今日是怎么也不会退去的,”慕容海朗声道。
“轻婉,”青年轻轻咀嚼着这俩个字,眼中逐渐泛起了寒霜:“既然如此,那便请你赴死。”
滔天的锋锐之气随着青年的话语不断升腾,而随着这股力量的涌起,空气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这天地间的每一寸东西似乎都开始泛起杀机。
那千百柄剑开始嗡鸣,道道纯白色的光芒开始覆盖在剑身之上。
“我有一剑,生死同契。”
青年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下,滔天的剑芒如洪水般向慕容海涌去。
五长老未曾料想赵子寒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强到连他都生出一种不可匹敌的意念。
但他不能退,因为他退了便是洗颜古地那千年名声尽毁,一道道气机开始在他经脉中流转,他全身功体在这一瞬间被他提升到了极巅。
忽然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量向他涌来,将他送出了这片剑势的范围。
“这不过是慕容一人之事,五长老不用犯险。”
慕容海笑道,他轻轻挥掌,浩瀚的蓝光自其身体中绽放,而后仿佛化作了一片海洋般席卷上天。
这是他父亲“海神”慕容天的成名绝技,《听涛八式》第一式无风起浪。
狂暴的气劲随着这片海洋将剑光淹没,但便在下一个瞬间,那滔天的剑芒有着无量光在绽放,恐怖的庚金锋锐之气将这漫天大海给撕裂。
慕容海看着这一幕,眼中平静如水,只是隐隐带着一丝不甘,他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剑,只是他还是不甘,因为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好不容易她只剩这最后一步便能终成眷属。
“轻婉,可惜了,终究没能与你厮守,”慕容海轻声低喃,缓缓闭上双眸。
漫天剑芒将他的身影淹没,青年的眸中却是缓缓失去了神色。
“赵子寒,你这是逼我洗颜古地与你赵府开战,”五长老再不顾礼节,向着青年怒吼。
“子寒兄,你过了。”
“不错,总是慕容兄有错在先,子寒兄却也大可不必这般狠毒。”
.........
周围高台之上的那些大势力的代表,也是人榜俊杰纷纷开口。
青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那片剑海,忽然一口逆血自他口中涌出,殷红的鲜血落在地上绽放出点点红艳的梅花。
“我到底是输了,”一缕惨笑浮现青年脸上。
剑芒散尽,慕容海青衫依旧,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立着一身穿黄色长裙的女子。
任何溢美之词似乎都无法形容这女子的美,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是集天地钟秀而成,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仿佛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慕容海看着女子,眼中闪过了一缕满足,而后便是焦急:“轻婉,你怎能用性命为我赌这一剑。”
江轻婉看着眼前的男子,展颜一笑,宛如繁花盛开,眸子中满是爱意:“若他不撤剑,非要将这份过错加之于你身上,轻婉便陪你赴死又有何妨。”
“得妻如此,我复何言,”慕容海轻轻伸手将眼前女子的一缕青丝缓缓挽至耳后,然后转身对青年道:“赵兄如若怒意还未消,尽可出剑,慕容自会让轻婉离去。”
青年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即将喜结连理的男女,缓声开口,似在低喃却又似在哭诉:“我这剑斩的了天下不平,开的了万里江河,却唯独解不了你的情,敲不开你的心。”
“我败了,败的心服口服。”
青年长笑离去,笑声中那不遮掩的悲怆欲绝令得洗颜古地周围的鸟儿也似在哭泣。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这剑,不修也罢。”
众人看着他离去,不发一语,女子眼中似有一缕泪光闪过。
不是不爱你,只是不够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