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动,脑袋抵在膝头,只是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下。
垂下的视线里,看到一簇深色的影子。
半晌,这影子都未动。
她便抬头,先是看到一双长腿,往上,是颀长的身形,以至她要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模样,而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她却怔住。
“蒋……川?”
低低的,呢喃一般的声音。
仿佛是叫他,又仿佛是说着自己听,她就这么怔怔看着,好一会都眨动眼睛,好像一眨眼他便消失不见了似的。
夜晚微凉,他穿了件深色薄款的风衣,没系领带,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架着副无框眼镜,镜片下的眸子深邃如黑夜,正微低着头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里,顾嘉宁仿佛回到多年前,他跟她说“你不要后悔”的时候……
他也这样看着她……
不,是不一样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她仰着头,怔怔看着眼前人好一会,才伸了手,轻轻碰了他一下。
是……真的……
“你……”她张张嘴,脸上片刻里的迷茫,声音轻轻的,“你……回来了?”
“嗯。”
“回来做什么?”她继续问,还是挺怔的。
“过节。”他答。
过节?
是了,中秋节啊……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但好似又哪里不对,约莫是回忆太重,她与他问了两句之后,仍是没什么真实感,盯着他,挺呆的问了句,“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五年前他走的时候,听说这里的房子被处理了,有说是卖掉了,也有说是给他家亲戚暂住了的,高中群里有讨论过一阵,她后来退了那群,也避免去见跟他相关的人,好长时间里没再听到他的消息……
后来便渐渐没人在她面前说起他——人们总是健忘的,别人的悲喜苦闷,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约莫潜意识里已经默认这里,这座城市与他无关,所以在此刻,在这里见到她,她才始终没有真实感。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怔怔的,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他答了,他说,“来找你。”
找……她?
她越发怔愣,只觉这样的他,与记忆里的相去有些远,他仍是淡漠而冷静的,便是放松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只是仿佛从那个……那个吻开始,他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找我?”她盯着他,感觉到说出的瞬间,心头跟着细细跳了下,有些模糊而隐秘的期待。
“嗯,”他点了下头,看她一眼,“猫,想你了。”
她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猫,年年,它想你了。”他重复,深邃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眸中情绪点点,又仿佛一片沉静,说完他自然的朝她伸手,“起来。”
她还未从他上句话里回过神,见他伸出的手,下意识就听他的话,抬手抓了他的腕子,从马路边上站了起来。
坐得久了,腿有些麻,她身形晃了下,他抬手,握住她的胳膊,扶了她,但也只是片刻,她站定他便松了手。
“谢、谢谢……”
她声音低低的,仍有些反应不过的恍惚,“猫、猫呢?”怔怔的文。
他说猫想她了,那么……
“在家。”他平静的说,接着侧头往一边看了眼,“我才到,还没吃饭,陪我吃点东西。”
是叙述的语气,仿佛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
顾嘉宁还盯着他,这会回过些神,只是脑中越发芜乱,无意识的嗯了一声,便被他握了腕子,带着往另一边去。
这附近她来过许多次,不过都是在五年之前了,但约莫是本来就建得不错的住宅区,这几年反而变化并不大,顾嘉宁走过这些地方的时候,甚至是熟悉感丛生的,尤其是……
与他一起。
她突然有种模糊了时间的错乱感,一时间好像他们并不是相隔了五年重新走这段路,而是五年前,甚至更久一些的时候,她拉着他去吃自己新“发现”的一家馆子,或者是从他家补完课,他送她去车站的时候,亦或是读书的那几年他偶尔回来,每每晚了便将她“赶走”的时候……
她眼神怔怔,任由这些记忆侵袭。
过了马路,沿着小区走出十几米的时候,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摇了下头,“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
话问到一半,她反应过来,不是他知道她在这里,而是他从小区出来,恰看到她……罢了。
“你……还住在这里吗?”略一顿,她换了个问题。
他嗯了一声,往小区的方向看了眼。
顾嘉宁本想问一句这房子的事,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脑中已经足够的乱,她尚且不知自己该不该与他这样一同走在熟悉的路上,越问下去,只能让她更添芜乱。
但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看她一眼,继续说,“到底是老房子,卖了不合适,这几年没回来,雇了位阿姨时常打扫着,倒也不耽误住。”
这便是……解释了。
她这样想着,却也不知如何接口,只点了下头,目光落在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他像是没有察觉他这样握着她,即便只是手腕,也有些……不大妥帖,毕竟他们的关系,这样的动作,也是……过了。
她不觉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她步子微顿,身子僵硬了片刻,他……是故意的……
并不是顺手握了她的手腕而忘记了松开,他分明感觉到她欲挣开的动作,却依然没有松开……
他在想什么?
许是太多的回忆让她的情绪一直在反复里波动,她原本已经要压抑的情绪,在这个小小的动作之后,忽而的再次翻滚起来,她抿了下唇,手腕再次一挣,脚下步子,停了下来。
他走出半步,许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略一顿,也停下,转身,看着她。
似乎在等她说什么,比如她停下的理由,再比如,她挣扎的理由。
她手心微紧,脑中理智叫嚣着要她不要说出口,但胸腔内情绪翻滚叫嚣,让她一刻也得不到安宁,这一刻里,她迫切的想要确认些什么,再不问出,她怕自己被那情绪席卷得要疯掉。
“你……”
张张嘴,仿佛一个字就已是鼓起莫大的勇气。
他看着她,沉默且耐心。
她在他的沉默,或者说默许中,似乎得到某种莫名的鼓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问:“你为什么……牵我的手。”
或许,想说的不止这一句,但出口的,到底只是这一句。
到底是……留了退路。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有隐隐的倔强。
他闻言,眼睛微眯了下,握着她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盯着她,眸子墨黑而幽深,他说,“我以为上次之后,你会懂了。”
“我……”她胸腔起伏,眼神中情绪滚动,她说,“我不信。”
是了,不信。
并非是不懂,她只是……不信。
不相信他会……他会真的是她想的那般……
因为不信,所以一直在试探,甚至是逃避。
“我不信!”她盯着他,又说了一次,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没有说谎似的,她说,“倘若你是因为……因为懒得再找一个合适的人,因为恰巧在合适的时候又遇见了我,又或者是觉得这样耍我很有趣,那么我想你找错人了。”
声音微颤,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发酸,她吸了吸鼻子,“我这个人,虽然一直很怂又没有出息,但就是因为怂,我才知道已经跌过一次的地方,下次走过要特别的小心,一个地方跌两次是傻,同样的……在一个人身上栽两次,更是蠢。”
握着她手腕的手在收紧,她感觉到丝丝的疼意,但仍然说了下去,这样的勇气,她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聚起,她强迫自己忽略腕上传来的感觉,继续说:
“我承认,我拿不起也放不下,对你……我的确做不到像对一个……一个平常的什么人,又或者是像对橙子和寇臣一样,把你也当做一个寻常的朋友,抑或是个……房东,我承认我做不到,但这不代表我真的会再不切实际的幻想些什么……”
“如果是我让你感觉到困扰,或是让你觉得我会奢望什么,那么抱歉,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是了,从一开始,或许她就不该住在那里……
即便是告诉着自己只当他是个房东,但那样频繁的见到他,她不该高估了自己的隐忍力,也不该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
所谓的只当他是个房东或者老同学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承认吧顾嘉宁,你就是没忘记他。
就算过了五年,你依旧跟五年前深切喜欢着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即便是现在,这样的心绪繁杂的时候,不也是来到了与他有关的地方?
甚至只是被他握了手腕,这样的动作也能一下激起了那些掩藏已久的……让她不堪面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