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缓缓露出一点笑意,“蒋川哥果然还是,半分情面都不给人留。我只是想问一问你,爷爷寿辰在即,蒋川哥确定不去看看他老人家吗?”
蒋川没什么表情,“不必,老爷子要见我,换个日子就好,那天,不合适。”
张秋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整个张家,约莫除了她和爷爷,没人欢迎他……
——他算什么东西!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养的一条狗罢了!也敢跟我们争?!
——听说是老爷子找来帮忙的,倒是死心塌地,啧,还是太年轻吧,不知道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哦……
——秋时倒是跟他走得近,别不是想招他个上门女婿?
这些话,从他在张家走动便开始出现。
她知道,他……大抵也是清楚的。
老爷子的寿宴,自是张家人都是到场,也的确是如他所说,约莫,没有几个真心欢迎他的……
毕竟,一个在张家危机时候,突然出现的老爷子的“心腹”,且后来能力渐渐显露,又怎么能让那些整天盯着张家财产的人,能放心?
从开始的不屑到忌惮,张家给他的,从来没什么好话。
老爷子虽住在国外,但思想还带着老一辈的偏见,家中事务虽不至于传男不传女,但除非女儿是招了赘,保证下一代还姓张才会被匀出些势来,不然,钱不缺,但别想有话语权。
张秋时亦不例外,她虽是老爷子跟前很得喜爱的孙女,但许多家中大事也不会到她耳中,因此她其实并不清楚老爷子到底让蒋川帮着做了些什么,但从家中伯叔和几个堂兄的反应,她约莫知道那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所以爷爷才那般器重他吧……
但,这种器重,也只是带了利用的性质。
这一点,蒋川始终看得都清楚,同时,他也真的没有想从他们张家得到什么——几年来,倘若他的态度还不够明确,那么这次的离开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是真的,只是为了当年一桩旧事,来了上一辈的恩罢了……
这些念头再次清晰闪过的时候,张秋时再次产生一种无力感——她曾经最引以为资本的,在他面前反而一文不值。
可……
她真的……很难放弃他。
她的父母,只她一个独生女,从小她就知道,她是注定要招赘的,而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她也真的,对他动了心。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她爱上他,并不奇怪。
只是任她思绪百转,他却自是岿然不动——看她的目光,连普通的旧友都不算。
但她见过他看顾嘉宁的眼神。
昨晚顾嘉宁那显而易见“宣誓主权”的模样曾让她觉得可笑,但现在想起,更多的是……
张秋时突然涌出一股不甘来。
“蒋川哥,”她终是压了声音,抿了唇,极难得露出一点点示弱的表情来,说,“如果是因为我家中……我这次出来前,已经……我爸妈,如今是支持我的,至于其他人,你更是不必……”
她想说父母那边已经被她说服,最终是尊重她的意愿,倘若她非一个蒋川不可,他们也只能是支持的态度,至于其他人,他更是不必在意,毕竟连爷爷都对他看重有加,旁人说得再难听,说到底是眼红作祟,算不得什么。
她想跟他这样说的。
开口委婉,但她知道他能懂。
然后她等着他的回答——直到现在,她仍是笃定的,笃定自己跟他有回转的余地,毕竟……
“张小姐,”他薄唇微启,这一次,面上不再是没什么表情,却是拧了眉,“你果然是,误会了什么。”
他眸子静静的看着她,“你家中人如何看我,我从未在意,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还是说,我方才说的那句,张小姐对我来说只是个认识的陌生人,这句话有哪里不够明晰吗?”
“我……”张秋时脸色微白,她当然知道他在拒绝她,可是,“我不懂。”
许是他连番直白的拒绝到底让她没了脸面,她到底是没忍住,压着声音,强掩情绪,“我不懂,你为什么……还没忘了她?”
那个女人……顾嘉宁。
“倘若五年前你种种无奈,但五年过去,我不相信你从未忘记她,蒋川哥,没有什么感情,能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保持不变,你之所以选择再次跟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五年前的遗憾作祟,”顿了顿,她稍缓了声音,“蒋川哥,你不过是因为五年前她……主动放弃了你,而觉得不甘心罢了。”
闻言,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下。
张秋时看着他的眼睛,温柔而轻缓的说,“已经放弃过一次的人,你觉得,她下一次真的就能不舍弃你吗?蒋川哥,你,值得更好的人,她早在五年前,就没有资格在你身边了,为什么过去你能接受的结果,到了现在反而被迷惑了呢?”
“回去吧,”她说,“她能做到的,我可以做到,我能为你做的,她又能做到几分?你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应当明白怎样才是对你最好的。”
她调查过顾嘉宁。
一个单亲家庭,贫穷而普通的小女生罢了,对他而言最大的不同,不过是在他心性艰难的几年里,追求过他,靠近过他,罢了。
但那又如何?
她不也追了他五年了吗?
那个一无是处甚至满身缺点的顾嘉宁,早在五年前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这些念头缓缓而过,灯光温暖中,她笑得美丽而富有魅力。
蒋川手指在桌面轻轻叩了下。
他眉眼微垂,看着眼前深色的咖啡,“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五年前了,这类似的话,五年前你对我说过一次。”
“蒋川哥……”张秋时眸中情意微动,“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是这样的吗?”
“是啊,”他扯了下嘴角,“你一直是这样的。”
张秋时在他这丝笑意里,眼神微恍,只觉庆幸自己的从未放弃,庆幸自己没有因他的冷漠而心灰意冷,如今,她不也终于让他意识到……
“一直这么的,自说自话。”他缓缓抬眼,补全了这一句。
张秋时一时未反应过来,面上微有不解。
他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比以往更加森冷。
“谁给你的资格评判她。顾嘉宁怎么,与你何干。”
“她放不放弃我,与你何干。”
“你能为我做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还有一点你大错特错,我从来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相反,我时常为不能多为她做什么而困扰。如果非要说你能为我做什么,”他扯了下嘴角,眼里却没笑意,“倘若张小姐能再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想这就是我唯一感谢你的。”
“你……你怎能……”
“过分吗?”他眸色极冷的盯着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你家人最清楚不是么。”
张秋时面色发白,一下就想到父亲劝她的那些话,他说爷爷让他做的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并且很可能需要手段颇是……
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又如何在那种境地上帮到爷爷呢?
这些她都知道的,可是从未想过……
“我没多余的感情,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耐心,就连那所谓报恩的五年,不过是跟老爷子各取所需——我比你想象得更自私,所以,不要试图再挑战我的容忍度。”
他语气森冷,神情间竟……
隐隐的阴郁。
这样的他是陌生的,在张秋时的认知里,他性子虽疏冷,但也只是性情薄冷了些,这样的人,充满着禁欲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征服,想要看他的克制和隐忍,因着自己而渐渐崩塌……
但,今天的他,依旧是疏冷的,却露出了森冷下的另一副模样……
张秋时隐隐意识到,或者这个样子的他,也是他克制着的,只有触及到某些……某些不可触碰的软肋,他才会流露出这番模样……
所以那软肋,就是……
那顾嘉宁?
看着他说完便起身,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几乎是……长久反应不过来的。
直到电话响起,是……父亲的电话。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先恢复如常,接起电话,脸色却是愈发难看——原来他,竟是做了两手准备!
今天的赴约,也不过是手段之一,他竟还与爷爷通了话,并且还是……
“你不要再招惹他!这是你爷爷的原话,不然他会做主为你寻几个合适的对象,机票已经定了,你必须马上回来!”
父亲声色严厉,没一点回旋余地。
“为什么?”张秋时不懂,“您之前分明是支持我的。”
“支持?那是先前,”父亲冷哼一声,“他是喂不熟的狼,他能帮张家做事,你觉得他就没有为自己留筹码吗?这样的男人,你降不住。”
约莫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到底是缓了下语气,说,“回来吧秋时,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不爱我……”张秋时怔怔看着对面,他坐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何,上来的餐食却一口未动,他来这里,竟真的只是对她说那一番话,竟……
“我对他不够好吗?”张秋时怔怔的,“我处处维护他,变着法对他好,他不喜被打扰,我也克制着不多去他面前,甚至还为了他推掉那么多,父亲,我……”
“秋时,”父亲的语气,叹息而又残忍,他说,“你做的这些,是他要求过你吗?”
“你以为你在付出,可对他来说,兴许还是困扰——没有爱情,你做再多,感动的不过是你自己。”
张秋时握着手机,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饰苍白的脸色,半晌,她低低说,“可我不甘心。”
“秋时!”
“父亲放心,”闭了闭眼,她让自己因着情绪波动的眸子隐在黑暗中,声音轻而晦,“他做到这个地步,我不会再做让我们张家蒙羞的事,我只是,不服。”
“凭什么我的五年就是一场空,他们就能……”
“后天。我后天就回去,父亲,请再给我一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