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生活节奏慢，公交车开得也慢，约莫快一个小时，才走走停停的开到家附近，顾嘉宁拎着东西下车，颇有感慨得叹了一声。
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对这一片熟得不能再熟了。
才拎着东西拐进小区，就有晨练回来的大妈认出她来，哎了一声，“这不是宁宁吗？你妈说你去北京了？这是回来过节了？哎呦呦，这还带东西回来的呢！瞧瞧这盒子，行啊宁宁，你出息了啊！”
几个大妈阿姨虽然不是一栋楼的，但跟苏女士是一个广场舞队的，都是熟脸。
顾嘉宁也分不清谁是哪家的，一通阿姨的乱叫。
阿姨们对她在北京的工作很是好奇，对她手里的礼物也很好奇，“你妈说你工作福利可好了，组织旅游还给放大假，那工资得多少啊？”
“哎呦，那可是北京！消费水平高着呢，我儿子不是在上海吗，他说了，一个月没有个万把块根本不成，活不下。”
“万把块？那宁宁可真是出息了！看买的东西，这包装，那话怎么说来着，高端大气上档次！”
几个阿姨说着笑起来，顾嘉宁也跟着笑，摆手说没有没有，又说，“这就是点吃的，一点特产，阿姨们欢迎来我家吃啊，吃着我下次也给你们带啊。”
阿姨们又是一通笑，夸她会说话有礼貌，又问她找对象了没，下次给她惦记着，顾嘉宁也不含糊，顺着说那就麻烦操心。
“宁宁！”
说话间，突然听到……
“妈！”
她看过去的同时就喊出了声！
从楼边走过来的，可不正是老妈！
穿的还是她熟悉的那一身，因为天有点凉，还穿了个厚点的上衣，不过也是她熟悉的那件。
顾嘉宁突然意识到，老妈虽然特别讲究，但也是干净卫生方面，她好像一直没怎么买过衣服，穿的也都是摊子上的那种便宜货。
“怎么到了也不打个电话，”老妈走过来，先说了顾嘉宁一句，才跟舞伴战友们一通说话，总结下来就是：
阿姨们：“你家宁宁真有出息啊巴拉巴拉巴拉……”
老妈：“没有没有没有，哪有你家ＸＸ有出息巴拉巴拉巴拉……”
一通套路你来我往后，大家都挺满足。
“走啊，还愣着干嘛，”老妈拉了她一把，又说，“带这么些东西干嘛，路上好拿吗？也不穿多点，别回来就感冒了，你又不跟人家似的身体好，你打小就虚胖……”
“妈！”
顾嘉宁终于听不下去，撒娇似的搂住她胳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不胖了，您能不提了嘛？走嘛，回家回家，我饿了……”
老妈笑着推了下她脑袋，“还说呢，路上不知道吃点？车上不是有卖的？你不知道买啊。”
“在车上不想吃，”她嘿嘿一乐，“我就留肚子等着吃家里饭呢，妈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老妈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回去就知道了，出息。”顿了下，又瞧了她一眼，“是瘦了点，你是吃不好吗？不说自己做饭吗，咋还吃不好？”
“没有啊，”她摸了下自己脸，“我吃得挺好啊，厨房什么的都有，我想吃啥都能做，可能是工作消耗大。”
说起工作，她声音就不觉虚了些。
不过倒是比以前有底气了，毕竟刚才的阿姨们已经暴露了老妈——她们知道她去北京工作的事指定是老妈说的，没想到老妈对外那么说的……
不过老妈一向要强，就是自己过得不好，也不肯叫外人看出来。
想到这里，她把手里的礼盒提了提，“妈您看，这边俩都是给您的，那边特产，稻香村的糕点，我吃着挺好就买了盒，还有个是晏清让给您带的，我也不知道是个啥，她不叫我看……”
“不叫你看就对了，你是个不靠谱的，”老妈笑着，嘴里还是不客气，说：“我跟她说了，叫她别带东西，她不容易，一个女孩子自己打拼，现在还得顾着你，这次你回去给她带点酱，我记得她愿意吃我做的那个酱，还有你舅家送了些鲜玉米，你走的时候也带着点……”
顾嘉宁一阵头大，仿佛回到读书时候每次回学校前的固定项目了：
虽然学校就是本市，她随时都能回来，但老妈总是恨不得把锅碗瓢盆都给她塞包里带上。
她哀嚎一声，忙转移话题，“我舅啥时候来的？”
老妈老家是农村的，在家的时候排行老四，两个姐一个哥，顾嘉宁的两个姨一个嫁在镇子上，另个嫁在村里，唯一的舅舅在城郊厂里当技术工。
老妈的哥哥姐姐也都挺勤恳能干，日子都过得挺好，便都放心不下老妈这个当妹妹的，总是时不时来一趟，到现在舅舅还保留着这个习惯——自家种的新鲜东西摘了，总是顺路来送一些。
来了也不多待，放下东西就赶去上班。
“就前两天，说是那边规划着搞旅游区，打算着搞农家乐呢……”提起这个话题，果然老妈的话就多了，一会说舅舅人太老实，不是干生意的料，一会又说他走得忒急，包了饺子都没吃。
顾嘉宁听着，心里觉得平静又安心，工作以来心里始终有块地方没着没落的，跟老妈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她唠叨着这些的时候，心里那块地方，终于是落了地。
“妈……”
她伸开胳膊，从一边抱了老妈一下。
老妈笑骂，“这么大人了还撒娇，什么样！”
“再大你也是我妈，我在你面前都小着呢。”
“真好意思说啊，我听着都不好意思。”
“嘿嘿，我实话实说嘛……”
母女俩说着话往家走，这小区有些年头了，没电梯，楼梯全靠俩脚爬，到家门口的时候顾嘉宁就喘粗气，惹来老妈一顿教育，末了说，“锻炼就得趁年轻，你今晚上就跟我去跳舞去。”
“啊……”
“啊什么，以后身体好了你就知道了，这几天我都领着你，你就搁后边跟着跳，听着没？”
顾嘉宁苦着脸，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不过一进家门，她立刻闻到一股香味，“好香啊！”
立刻丢下包，把礼盒顺手放下，她就奔向厨房——
“妈您做什么了……啊！排骨！啊啊！排骨……我最爱的排骨哈哈……”
“鱼！果然有鱼！妈！我爱你！”
“嗷！还有油麦菜！哈哈……妈！吃饭吃饭，我要吃饭！”
“洗手去，”老妈一脸淡定的进去，嫌弃的撵她，“洗完了去摆筷子，别杵这儿挡路。”
“喳——”她似模似样的一矮身，“老佛爷饭桌见。”
老妈一乐，“什么玩意，你妈我要是老佛爷，怎么你还是要是皇帝啊……”又摇摇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长不大呢……”
顾嘉宁不知被吐槽了，洗完爪子就去饭桌就位等着，老妈端一样上来她眼睛亮一下，等开吃的时候一脸陶醉，“啊，就是这个味道……我特别想，妈您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还有这个，啊，还有这个……”
“废话，你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你，慢点的吃，有人跟你抢啊……”
被说了她也不在意，边吃边乐，老妈看在眼里，过了会，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我闺女怎么这么傻。”
顾嘉宁抬头，就对上老妈有点红的眼圈。
登时，她微顿，心里一阵暖意——没见着老妈的时候她没觉得，见到了才意识到，她虽然才出去没多久，但她是这么多年从来没离开过老妈身边的。
最久的时候也是高三那年住校，两周回家一次，那会老妈还得空就去学校给她送饭。
再后来大学也是在这里读的，跟朋友们出去玩也没超过多久。
工作之后更不用说，那家银行虽然不大近，可她还是住家里的。
她才意识到，去北京的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二十多年里，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妈……”
她张张口，想道个歉。
老妈在她之前笑了下，说：“你这孩子心挺大，也不说勤发信息，怎么，你那网另外要钱啊？”
“不……”她知道老妈知道她想说啥，但约莫觉得忒矫情，便岔开了话题，登时有点感动，只是这个问法又觉得有点好笑，便顺着解释说：“跟咱家一样，一年一次续钱，然后随便使，我那网费也不用给。”
“那谁给，晏清给的？”
“不是啊，”她往嘴里塞口肉，含含糊糊的说，“房东给免费用的。”
“房东？你们房东人还挺好啊。”老妈说。
顾嘉宁吃肉的动作就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她刚说了啥，幸好没说漏嘴，不然说出蒋川的名，这事可就……
“你们房东哪的人？”
“啊……咱、咱们这的，”她反射性的答，说着顿了下，“也算是……老乡……”
“那还真巧，这样，走的时候你多带一份，去了也给人分点，出门在外头，多个照应才好……”
“啊？”她一愣，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给他带东西！他……他就是、就是很早就不在这边了，没啥感情的，哎呀这些您甭操心，我看着办，啊。”
老妈不满得看她一眼，说了句“你这孩子”，到底也没再提这话。
顾嘉宁暗松口气，心道再说起北京的事可得注点意，反正跟那人再有交集的事，不能让老妈知道……
老妈知道她以前有个恋爱对象，知道叫什么“蒋三”，还一直将她这五年的单身生涯单方面归结到他身上——老妈觉得，她是被他伤了心了，所以才一直拖着不肯找。
虽然她不能否认这个，但……
莫名的，她不想让老妈对他印象不好……
低头啃排骨，她暗暗敛了眼里的小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