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容在庭院里坐了许久，她看着天空上稀疏的星光，心底没有任何情绪。
看着这样的月华，自她坠崖捡回一条性命后，这所经历的一切，就好似话本里的故事那般，总是那样的戏剧。
她想起在司王府里的一切，她还是那个狂妄张扬的女子，与那些闺阁千金们格格不入。
人家绣花吹拉弹唱，时不时饮点小酒，参加诗会、庙会，谈论各府里的暗事。
不像她，成日舞枪弄棒，随着父亲出入各军营。
别人刺绣，她骑马肆意奔腾，别人说媒时，她非得要跟军营里的那些精兵强将比箭术。
总之是闺阁千金不碰的东西，她通通都染指了，而在世人眼里应该是闺阁女子必须要学的东西，她愣是一样也没学会。
厨艺也只能勉强算是其中一项罢了，只不过这项技能却不得那些名门毓秀的认可的。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名门千金们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只是她不曾想仅仅因为一把剑，就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
如今的她，懂得收敛，懂得权衡利弊。再不是那个风风火火，肆意张狂的豪爽女侠了。
儿时她受父亲的影响，总想做个女将军，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保家卫国！
如此，才是快意人生！
而今，她却不敢这般想了。
沙场，用的是万千将士的鲜血染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代价，是她所承受不起的。
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每次在她说自己要做个女将军，策马杀敌时，阿渊总是沉默的。
他比自己更加知道代价为何物。
少年时总有父亲的庇护，她可以为所欲为，可今日她见到父亲佝偻的背，双肩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坚挺，双鬓已白。
韶华易逝，转眼间她就成了阿渊的妻子，父亲也已经老去。
在司王府时，她总执拗的认为只要想办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办到。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便是鲲鹏，也总有飞不上的青天，越不过的险滩。
“主子，司王爷下来了。”
她的思绪飘得极远，直到知春在她耳畔轻轻唤了她一句时，她方才回过神来。
艺容连忙起身朝烟雨阁看过去，在浅薄的月光下，她只觉得父亲的背更驼了，老态愈发明显。
这样的父亲是她从未见过的，当即不禁鼻尖一阵阵酸楚，眼眸不知不觉便湿润了。
司瑾陵双手束在身后，出来时，他望了一眼天空，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带着冥洛离开了公主府。
洛渊站在廊檐下，看着在庭院月华树荫下的她，见到了她脸上的忧色。
“一切都会好的，信我。”
他走了过来，温厚的大掌裹着她的纤手，她瘦得让他心疼，似乎怎么养，他的晴儿总是胖不起来。
知春在一侧很是识趣，默默地便退了下去。
……
翌日，太子李宴特地从东宫里出来到他们府上，李梦茵也是许久没有见到艺容，两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听母妃说，这次你跟丞相去江南道，会有凶险。”
再是开心的事情也抵不过眼下他们要面对的事情，玄明宗的事情非同小可。
一个能够阻碍四国的庞大组织，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遍布了四国，在无形中已经渗透了进来。
他们既然要挣脱，就得有所付出。
艺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抬手捡起落在石桌上的落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的确是有飞不上的青天，越不过的险滩，但她是不会放弃的。
放弃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坚持就意味着希望。
“那要是挡不住的，掩不了的呢？艺容，你就不能不去吗？至少你在帝都里，倘若洛王在江南道有什么事情，你在帝都还能想办法。”
李梦茵追问她，见她这样执拗时，不由得焦急。
“那就杀了！”
艺容乌黑的眸底浮现杀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寒色，但却是吓到了李梦茵。
“艺容你……”她白着脸看着艺容，就好像是才头一次认识她一样。
艺容转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神色虽是平静，但却是透着一份严肃。
“梦茵，你还不明白吗？这场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你不能一直在象牙塔里不出来。”
她羡慕李梦茵的单纯和善良，同时却又排斥这种单纯的善良。
她成为艺容的时候，她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险恶。
若说这世间最恶的东西，不是旁的，而是人心。
琴懿皇贵妃可谓是卑躬屈膝，殆尽力竭才在后宫里求得方寸之地，但一朝帝宠不在，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吕后、兰妃、锦妃这些后宫妇人，哪一个不是背负着家族荣宠兴衰？正因背负着这些，所以极尽卑微地讨好，到头来也不见得能换来帝王的丝丝怜悯。
帝心难测，但也是人心。
“我记得当初北舜皇子，北景善来帝都时，你与他相处的不错。你是喜欢他的对吗？”
艺容问她，口吻平和了许多，就像是往常说话那般。
听到“北景善”这三个字时，李梦茵的耳根子刷的一下便发烫红了起来。
“那若果有朝一日开战，西芜无力迎敌，让你远嫁和亲，以换家国太平。你愿意吗？”
她的问题很尖锐，问得也很直接。
这一次岭南道和西南王府的动静如此毫不掩饰，这场沉寂快三十年的战争一旦爆发，必将骇人。
和亲？若是和亲能解决一切，那就不叫战争。
李梦茵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些话母妃虽然曾也隐晦地跟她提起过，她也的确是想过，也努力试着做出一些改变。
但她心底始终都抱着那一丝丝侥幸，只是艺容的追问，让她看到了一幅残忍的现实画面。
“如果你的面前，没有皇贵妃，没有太子为你挡着。梦茵，你剩下什么？你能为自己争取什么？”
艺容继续追问她，语气很平静，没有要逼迫她的意思，但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压力，逼着李梦茵不得不去想这些问题。
这段时间她知道李梦茵也的确是在试着做出一些改变，虽然都做得很不错，但是这对于她的身份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我……”
李梦茵脸色惨白，她张了张嘴巴，眼眶微微泛红，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艺容的话对于她而言，太过残忍了。
“好好想想，如果没有了他们。你，还能做些什么？不会永远都有人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有些守护是会付出代价的，你明白吗？”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说得很重，但是她没办法。
玄明宗的介入，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微妙，许多事情都将会变得不可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