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家电子店,他进去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配置不算高,但在西街能买到就已经不错了,在漓江这凄冷的夜里,偶尔看看漫天星辰,也是一种享受。
为了等李琴操,北角一直坐在阁楼的西窗,身上披了一条厚重的亚麻围巾,他的身板日益消瘦,围巾很大,几乎可以包围他大半个身子,所以不觉得冷。他抽着烟,旁边放着啤酒,一点也不心急,在等待李琴操出现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想简翎。
不知道简翎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和他一样三十多岁还在自我流放,还是已经结婚生子忘却过往,或者是像李琴操一样颠沛流离?西街的夜如此热闹,可他却在专注地想一件事情,呆若木鸡。
十二点刚过,李琴操收工回来了。
从北角认识李琴操到现在,他见过的她,表情始终是差不多的,波澜不惊,眼中无物,永远云淡风轻,不问世事,这样的一个人,穿行在世俗的红尘里,是那样扎眼,让人心疼。
李琴操进门开了灯,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西窗上坐着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北角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开了视频模式,从李琴操进门开始拍,这是真正的偷窥。这次她没有直接拉上窗帘,而是点了一根烟,在她的窗台上开吸。又拍了几秒,他连忙关了手机,李琴操这么敏感,如果被她发现,只怕会动怒。他把啤酒朝她举了举,喝了一大口,算是打了招呼。浓妆艳抹的李琴操笑了笑,夜色里,她的嘴唇笑起来有点夸张,一点也不收敛。
很快北角发觉不对劲。
李琴操用手指了指他的楼下,他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看到三楼,立刻目瞪口呆,只见盛凌跟他一样,坐在三楼的窗台上,学着他的样子喝着酒抽着烟。北角看向她的时候,盛凌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朝楼上举了举,又向着李琴操的方向举了举,然后闷了一大口。显然她还不适应酒精,一口下去,整张脸显得又苦又涩,舌头伸出来,用手扇着风。
“散了吧。”说完,李琴操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很快就熄了灯。北角恶狠狠地盯了盛凌一眼,警告她赶紧去睡觉,少女做了个鬼脸,也就回了房。
北角关了西窗,跟着熄了灯准备去睡,可是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往李琴操的楼下看过去。果然,那天晚上的短发少女背影又出现了,他迅速地往楼下奔,这次他的速度比上次更快,等他到了巷子口,隐约还能看到少女的影子,他连忙追上去,可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又来不及了,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像是被黑色吞噬了。
北角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以至于有双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的时候,他受到了惊吓,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回头一看,是盛凌。
“北角大叔,你还好吗?”盛凌一脸疑惑。
“你怎么在这儿?”北角没回答她,本来想怼她几句,但还没从惊吓中喘过气来。
“北角大叔,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追什么?”盛凌也没生气,但气势凌人。
北角觉得是自己有点失态,当下深呼吸了一下就往阁楼走:“哦,没什么,就是来走走。”
“那你看到你想看的了吗?”盛凌很倔强。
北角没理她,看她还在探头探脑往巷子深处看,又回头喊了句:“大小姐,能不能回去睡觉?”
盛凌扬了扬嘴角,跟在他后面进了旅馆。北角想起白天那顿尴尬的饭,心里庆幸还好刚刚下楼的时候没有惊醒老板和老板娘,要不然盛凌大半夜地跟着他从外面回来,纵使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北角没有看到李琴操,后来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日又是周六日,盛凌曾经告诉过他,李琴操在周末是不开工的,也不见踪影。奇怪的是,短发少女也没出现。
很像,又很不像,北角一直在琢磨。他的生物钟被打乱了,晚上等李琴操等到大半夜,白天就呼呼大睡直到下午才能醒,要不是盛凌来找他画画,他能睡到傍晚。
在第五封邮件没有出现的日子里,北角似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他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不能急。但他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感觉自己很快就能知道李琴操的秘密了,这个女人极力隐藏的秘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走进李琴操的世界,他们仅有的几次交集,李琴操对他的印象应该很差,第一次以为他是偷窥狂,第二次很蹩脚地要解释自己不是偷窥狂,第三次他们都被楼下的盛凌偷窥了。
生活忽然围绕着李琴操在转,秘密越多,他越想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唱《静止》时,李琴操的眼睛和星辰相接时散发出来的孤独,正好击中他,他可能不会跳进这个坑,如果……对了,如果不是旅店门口那根孔雀羽毛,他可能不会住进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掉入李琴操的黑洞之中。
她在明处,而自己应该在暗处,北角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调整了战术,这些不确定和越来越大的黑洞,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解开所有的疑团。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盛凌想让北角看看她最近画的几幅画的颜色,被他拒绝。盛凌哼了一声,跺了跺脚,丢下碗筷就回了房。北角尴尬地看了看老板夫妇,老板也有点尴尬,但老板马上解围说,“这丫头就这个德行,北角先生习惯了就好,她一直都这样。”
老板娘往北角碗里夹了点菜,笑着问他:“北角先生老家哪里啊?”
“湖南人。”他答道。
“听你口音像是北京人,祖上是湖南的?”老板娘又问。
北角胡乱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氛围很诡异,飞快地吃了两口,就上了楼。
晚上七点,他下了楼,跟老板说要在一楼开一间房,老板狐疑地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是为什么,但还是没开口,直接给了他房卡。北角把房钱递过去,老板又犹豫了一下,收了。老板在猜度他,但一想到自己找“小姐”的事被这个房客撞个正着,觉得不能把话说穿了。北角知道老板在想什么,懒得解释,只给了老板一个“不是什么人都跟你想的一样”的眼神。
接着他又去了李琴操表演的酒吧,冬至将至,西街的户外生意大都转移到了室内。北角进了李琴操表演的一家酒吧,就开始专心喝酒,也不看李琴操,但她的行踪都在能见的范围里。
老板过来跟他说,今晚不到十二点,李琴操就能收工。
十一点半的时候,北角进了一楼开好的房间,裹着衣服躺在床上,没有开灯,静候李琴操的出现。
不到十二点,李琴操出现了,她经过旅店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北角看着她上了楼,大约四十分钟后,果然,一个背着吉他的短发少女从那栋楼里出来了,往巷子深处走去。北角连忙开门跟了上去,一直紧跟在那个身影后面,不远不近。
但很快又跟丢了,这里的巷子非常碎,和青木镇错综复杂的青石板路差不多,每一条巷子都很短,分支又多,不熟悉地形就很容易迷失,何况还是在大半夜,黑灯瞎火。
北角有点沮丧,原本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却还是没成功。此时此刻,他一脸沮丧。行动失败,他不得不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北角发现李琴操就站在巷子口,她低着头,长发随着风吹起来,暗淡的灯光下,只能看到她半张冷漠的脸,她的眼影还是很重,像是一抹庄重的黑色哀愁包围着她的双眼,完全没有卸妆。
他很诧异,现在他无法假装没有看到李琴操。
“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与上一次跟北角说过话的李琴操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