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
李琴操的声音极其冷漠,像是一个午夜回家的杀手,带着杀气。
北角做贼心虚,冷汗从后背冒出来。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他看到的明明是一个短发的少女背影,而眼前的李琴操,长发飘逸,浓妆还在脸上,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重点是,如果是同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扮成另外一个人出现,变脸的完成度这么难,根本不需要。即使她就是李琴操,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北角觉得自己很荒唐,嘴上却不肯认输,压低了声音反驳:“我想知道什么,跟你没关系。”
“很多人的无趣多半是自己胡思乱想,你真的很无趣。”李琴操根本就不想回答他。北角当时有点发怒,李琴操真的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又惯于否定他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类人要么是自信,要么就是自卑。
这注定是一次不欢而散。
北角把自己关闭在阁楼上,西窗紧锁,他沮丧地认识到,李琴操是一个很顽强的人,知道别人的秘密只会让自己活得沉重。他开了两瓶红酒,一个人就着这寂静无声的夜喝完,今晚他有点不胜酒力,很快头就有点昏沉,倒在了床上。
迷糊中,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北角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他很困,意识模糊,但他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身影闪进来,又迅速地反锁了门。
北角知道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但看不清这个人的脸,浑身动弹不得,这个身影来到他的床边,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干了。北角努力想睁开自己的双眼,但浓烈的酒精正在麻醉他的意识,根本起不了身。
所有的场景都迷蒙虚化,有双手把他脸颊的头发拨开了,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那双手柔软光滑不经世事,很舒服,他现在受了挫折很脆弱,需要温暖,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安来了,以前安就会在他酒醉之后这样安抚他,他对这样的安抚抵抗力为零。大概几分钟之后,有两片薄薄的嘴唇贴了上来,嘴里散发的热气让他更加昏昏欲睡,他想要推开这个人,却又有点迷恋这样的温度。
那双手顺着他的脸慢慢抚摸到了他的胸口,北角开始清醒,胸口的伤疤绝不能让任何一双手停留。
“北角大叔,你爱我吗?”一个低低又软绵的声音,北角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吻他的人不是安,是盛凌!他睁开双眼,只见盛凌脸上泛着红晕,在昏黄的台灯下,她倔强地挺着胸,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性感成熟的女人,可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那是一张幼稚纯真的脸,跟她努力表现出来的情欲完全不匹配。
真可笑。
北角的酒完全醒了,他不知道盛凌是怎么到他房间的:“你有我房间的钥匙?”
“这还不容易,这家旅店都是我家的,我想进哪间房随时都能进。”盛凌始终是个孩子,一说话就是孩子气。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北角想到刚才迷糊中盛凌抚摸了他的脸又吻了他的嘴唇,立刻觉得荒唐至极,幸好他的酒醒了。
“北角大叔,我爱你!”
“我都能做你爸了,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北角怒斥。
“你是不是喜欢李琴操那样的?我可以为了你,成为她那样的女人。”这句话从她的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底气,但她要硬撑。
“谁说我喜欢李琴操那样的!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酒精还在起作用,此刻他的头很疼,除了傻,他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盛凌。
他这才注意到,盛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的面前。
盛凌双手交叉在胸口,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喜欢李琴操那样的,我可以变成她,我可以给你一切……我愿意,我爱你,北角大叔,我知道你今晚被李琴操拒绝了,一定很难过,我很心痛……”
“胡说八道!谁说我爱李琴操了?我不会爱她,也不可能爱你。”听不下去了,必须要制止盛凌继续说下去,他醒悟过来,原来他在跟踪李琴操的同时,也被盛凌跟踪,自己却一点也没发觉。荒谬,这一切太荒谬了,他不仅没有解开李琴操的秘密,现在又多了一个情窦初开还不懂什么叫爱情就愿意献身的盛凌,他的脑袋几乎要炸裂。
可他不能炸裂,人越来越清醒,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盛凌的衣服给她披上,盛凌还在哭泣,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把她疼惜地搂在怀里。他很懊恼,但必须要阻止盛凌再这样下去:“赶紧把衣服穿好,明天还要上学。”
盛凌不肯走,北角只好让她睡自己的床,他则蜷缩在西窗下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一个房间,两个清醒的人,都没睡着。清晨六点,他把盛凌叫醒,让她回自己房间。
北角的口吻淡得没有一丝味道:“以后不要记得今晚。”
盛凌咬着嘴唇,眼里带着幽怨,没说任何话,下了楼。
一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本来也没发生什么。暗涌过后是平静。
盛凌的举动让他有了恐慌,他做了一次长时间的思考,重新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来西街,仅仅是因为四年前那封邮件的IP,第一封邮件和第四封邮件之间隔了四年,发邮件的人也许换了地方,如果第五封邮件再不出现,他不能继续再游荡下去。
第二日,他把盛凌叫到房间,因为心里没有杂念,所以也不觉得应该尴尬。他把画板和剩下的图纸全部送给了盛凌,还有一堆画,原本他打算扔掉,但是被盛凌阻止了。
“北角大叔,你要走?”她急了。
“我本来就是个流浪汉,只会走走停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北角一边说一边整理那些画,选了一幅自己最满意的打算留作纪念,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一张画有李琴操窗台的画,把它卷好,其他的都任凭盛凌处理,即使扔了也不觉得可惜。
“西街已经没有一个让你能留下来的理由了吗?你可以继续画画,这里的风景你画一辈子都画不完,你还没开始学画人物肖像,还没出去写过生。”盛凌的眼神可怜兮兮的,语气却很坚硬。
北角摇摇头,他胡子拉碴,脸的两颊清瘦,颧骨前所未有地耸立,因为瘦,喉结也显得异常突出。
“你打算去哪儿?”
“深圳。”北角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地点。
北角把画都交到盛凌的手里,她痴痴地看着他,泪水翻滚着。小女生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北角暗自想,他对她远远不像她对他这般有感情。盛凌在北角眼里,就是一个旅店老板的女儿,只是他恰好住在这家旅店,除此之外,不应该也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感情。
盛凌突然把画都扔到了地上,冲过去抱着北角。
“北角,如果我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走?”盛凌开始抽泣,不知不觉地她把“大叔”两个字去掉了。“我舍不得你走,自从你来了后,我才觉得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你知道吗,跟你独处的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我不想上学,可是爸妈不同意,我也不想回家,因为爸妈感情不好。我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北角,要不你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盛凌哭得凶猛。
北角想起那天和她去漓江边的情形,盛凌说她讨厌自生自灭的状态,她的父亲,被自己撞到过召妓,她的母亲,很寡情,对女儿看上去没有更多的关怀。这样的家庭,盛凌即使再盛气凌人,也感受不到宠爱。北角又想起了十八岁的简翎,还有十八岁的萧青暮,内心一阵绞痛,胸口和臀部的伤疤跟着发作,虽然他很明白,这些疼痛感,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我又不是马上就走,走的时候一定跟你告别。”等盛凌没有那么难过的时候,北角安抚她,小姑娘破涕为笑。
这一刻,北角知道盛凌也不是真的爱上他了,只是因为他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一直陪伴着她,让她产生了错觉,而盛凌需要的不是北角的肉体,更不是爱情,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如父亲般的中年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对于此时的北角来说,也许盛凌期待的,是他能够把她当成同龄人一样相待,比如,走的时候有一次正式的告别。
如此想来,北角的心安定了不少。
北角的前半生,最害怕的就是说告别,每一次说再见,都会难受,因为有些再见,就真的成了再也不见。就像十八岁的萧青暮和十八岁的简翎,此生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