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世间娟美如花的女子,
在岁月的深处因为爱情染尽了红尘最凄恻的情事。
以她的才情,本可以眉目冷冽,傲然于世,
可惜最后还是走不出那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零·终爱意在心头,说不出即成空
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年),她和他在鄠杜初识。是年,她十一岁,他四十余岁。
年龄阅历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却因才情和惺惺相惜而坠入情天恨海。
他虽半世沧桑,然而才情犹富,丝毫不减。她仅读过他写过的一阕词《菩萨蛮》“水晶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便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于她,那一阕词不仅暖香惹梦,而且意犹未尽。
从此,他成了她眼前、心里那个仰慕的人,激起她春心荡漾,情波翻滚。
于是,她斗胆写了一首《卖残牡丹》的诗赠予他,连同自己隐藏的心意: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他收到后又惊又喜,不想世间竟有这样才情绝艳的女子。惊喜之余,他挥毫泼墨,回以一首《鄠杜郊居》:
槿篱芳援近樵家,垄麦青青一径斜。
寂寞游人寒食后,夜来风雨送梨花。
这是她和他在春天里的第一次唱和。
她以美艳的牡丹只生在深宫,王孙公子无由买,淡言自己的哀怨;而他则于“夜来风雨送梨花”中流露出自己的伤感,诉说现实里诸多的无奈,虽感叹多于回应,却也表达了自己难以忘怀她的情绪。
年龄虽有差距,但他们第一次诗情交手就有聊胜于无的意味。诚如他们相约钓鱼成行时,他在那首《春尽与友人入裴氏林探渔竿》诗中表达的欲迎还拒之情。
一径互纡直,茅棘亦已繁。
晴阳入荒竹,暧暧和春园。
倚杖息惭倦,徘徊恋微暄。
历寻婵娟节,剪破苍筤根。
地闭修茎孤,林振余箨翻。
适心在所好,非必寻湘沅。
在他心底,她宛如窗棂上的温暖秋阳,然而,在他暮年时节的心境里,在他的岁月沧桑里,他那颗冷如寒冬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风花雪月了。
她如同一株花蕾初绽,他只敢远远观望,投以爱慕的目光,却没有勇气去摘取。
但即便面对他这样若有若无的爱意,她也还是让自己整个人沉溺其中,并深深地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蕴藏在诗里。她理解他的难处,也知晓他前半生屡试不第的经历,更懂得他抗拒这段情缘的无奈,所以对他并不强求。
她是早慧的。后世疼惜她的遭遇之余,看她走过的荆棘岁月,有时会觉得她还不如不早慧的好。
有情人若是没了在一起的缘分,便满蕴了感伤。
大中十二年(858年),她的才情获得春天状元及第的李亿的赏识,温庭筠便索性做了媒人,将她撮合成李亿的妾。
然而,宿命有劫,爱亦有劫。
李亿是有正妻的,强势而泼辣。不久,那位正妻便找上门来对她进行羞辱责难。李亿素来惧内,不敢阻止。她一介弱女子独自面对如此困境,只得选择了逃避。
是年冬天,温庭筠因同情她的遭遇寄一首《晚坐寄友人》给她: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
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
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
应卷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
悲叹之情溢于言表,虽主体指自己,然则暗指的是所爱之人,那长夜寂寞的蜡烛犹如残余的一寸红,正是她逃离的情状。
她掩泪而读,作了《冬夜寄温飞卿》相和: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她的痴心痴情,终于在顷刻间暴发,如山洪,如暴雨,一发不可收。他在这炽热的表达里获悉了她的一片真心实意。她诉说了爱,也诉说了无法相见的苦,可是他不敢接受。
她只好前往江陵追寻李亿,然而“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李亿已不想与她再续前缘。沦落于江陵的她,再次想起心底深处的温庭筠,于是作了首《寄飞卿》寄给他。
有缘无分的爱情,只能用那句“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来表达。
那一年重阳,她仍然滞留在荆州,期待温庭筠能到江南来看自己,只是到头来仍是一厢情愿,于是赋诗一首《期友人阻雨不至》寄给他。
雁鱼空有信,鸡黍恨无期。
闭户方笼月,褰帘已散丝。
近泉鸣砌畔,远浪涨江湄。
乡思悲秋客,愁吟五字诗。
但凡像她这样痴情的女子,都会吟唱出这样的悲歌。
咸通二年(861年)秋,她决定东游。他作《送人东游》送她,依然不做任何挽留。
他,始终以放手的姿态对她。可是,这对坠入爱河里的女子而言极为悲哀。所以,她在《送别》一诗里写尽了她的孤苦无依,像极了“鸳鸯一只失群飞”。
他一生都郁郁不得志,即便爱了也无法给人以安慰。她终因此落了个痴心难对。
心被伤透了,她便决定待在一座山上隐修,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咸通三年(862年)春,她还是返回了长安。此时,她曾先后收到温庭筠的两首诗,他在诗中诉说往事俱成旧梦,往日欢愉也皆如云烟,如流水,一切皆化为虚无。
于是,她回了一首诗给他,向他表露自己的心意。
终爱意在心头,说不出即成空。纵然那诗句里情涛似海,汹涌不休,却皆在时间里稍纵即逝。
诚如,那一年她于咸宜观出家,那个叫温庭筠的男子在冬日去世。
凡事,皆有注定。
情劫,亦不可避免。
壹·初相遇,情便浓
初时,她的名字叫幼微,纯真里尽见美好。
她生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父亲是一位怀才不遇的士人,虽饱读经书,却一生未能考取任何功名,担任任何官职,于是便将心血倾注于她,而且觉得女子微弱,更该读书。
正是由于有着这样通达的父亲,幼微小小年纪便跟随父亲识字、念书、作诗。
她自幼聪慧过人,据说五岁即能诵诗百首,七岁则可提笔作诗,到了十一二岁便成为被人称道的诗童了。
在风气开放、文明开化的唐代,这样才情满溢又花容月貌的女子,自然很快在长安城声名鹊起。
很快,她就吸引了那个当时名满京华的男子。他的名字,叫温庭筠。
于她,这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虽未曾与他谋面过,然而在父亲的口中,他的名字时常被提及。或许,因为他和父亲一样,都有着终生不第的相似际遇,但他在诗坛上又混出了不小的名气,所以父亲时常会不无羡慕地提起他,于是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心底悄悄生了根,发了芽。
不知不觉之间,她对他已暗生仰慕之心。
她从未想到过会和他相遇,并且是在那样和风习习的暮春午后。
他是慕名专程来寻访她的。在她家低矮阴暗的院落中,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相见。
彼时,她虽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却出落得极为明丽姣好,一双灵秀的大眼睛在白嫩的肌肤衬托下如星辰般闪耀。
这样的她,让他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怜爱。
他原本是要考她的,想试探一下她的才情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样。然而,在她写下他出题的“江边柳”的诗句时,他便被惊艳到了。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潇潇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他反复吟诵,被诗中的遣词造句、意境诗情深深折服。如此难得一见的佳作,竟然出自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姑娘之手,实在匪夷所思。
欢心之余,他还心生了怜悯,遂将她收为弟子,教她作诗。
那时,她的父亲已不在世。她与母亲一起蜗居在长安城东南角的平康里。当时,平康里是个烟花之地,娼妓云集。因为父亲过世,母亲为了生计便带着她帮附近青楼洗衣做针线活,以此谋生。
他的出现,如同一道温润的光照进了她的生命。
她与他度过了一段如花初绽的美好时光,似师生,亦似父女。他时常会来看她,或一起读书、写字,或一起吟诗、作诗。日子甘美如蜜酿,日日都是好时日。
只是好景不长,他要离开长安城了,远赴湖北襄阳去担任刺史徐简的幕僚。
此时,她惊觉自己早已将一颗爱慕之心交付于他。
那么多次的秉烛夜谈,那么多次的日读夜诵,都成了刺痛的回忆。可是,又能如何?她像一朵花刚刚绽开,他则如一棵老树早已沧桑,他的自惭形秽让他望而却步,终没能开口说出自己的爱意,只与她高山流水相知,全无半点人间烟火。
然而,于她,他成了她心底的烙印,滴了血,结了痂,留下了痕。
从此,她无论爱了别人,还是跟了别人,都绕不开他的影,诚如她曾寄给他的诗中所诉说的幽怨相思: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这深情厚意,只因他在未及笄的她的豆蔻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一片烟水迷离。
贰·她因他生了无法抑制的伤
再相伴而行时,她已亭亭。十五岁的年纪,她已经学会了隐忍。
又是春日,她和温庭筠一起游览城南崇真观。却也巧,恰有几位新科进士在此舞文弄墨,将诗题于观壁上。她的诗兴被勾了起来,便随手题下一首七言绝句: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正是这首诗,影响了她的一生际遇。几日后,新科状元李亿看到了这首诗,心中惊叹不已,更将落款“幼微”的名字谨记于心。同处长安城,其实他早就听说了她的名字,今日看了她的题诗,更是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更有人告诉他幼微倾城倾国、沉鱼落雁,他便于心里揣度,一定要寻到鱼幼微。
世事皆有因缘。李亿原是江陵名门之后,与温庭筠恰有交情,某一日去往温庭筠处拜访,竟然在此见到了落款“幼微”二字的书画。苦苦寻找的佳人,原来竟是温先生的门生,这让他惊喜不已,而后他便将自己爱慕幼微的心意告诉了温庭筠。
李亿的心意,温庭筠深觉对幼微而言是极好的。李亿虽是浪子,却也可见真心诚意,于是便想促成这段良缘。
是年三月,李亿与鱼幼微相见。
出身名门的新科状元李亿眉眼俊俏、玉树临风,而且温文尔雅,加之细心体贴,一下子便慰藉了幼微枯寂的心。很快,他们便相好起来,随后他置了处小宅子,两人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小日子。朝朝暮暮里,尽是缱绻温柔。
她是知道他有妻子裴氏的,然而裴氏并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存在,因为他一直未曾告诉裴氏,也不敢告诉。身为妾室的幼微本就卑微,这样被藏起来更是毫无地位可言。所以,当裴氏听了传闻知道她之后,便妒火中烧,逼着李亿南下接自己到长安。
裴氏毕竟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小姐,李亿对她端地敬畏三分,于是撇下幼微南下接了裴氏。
其实,做妾幼微倒是不怨的,能与心上人朝夕相伴足矣。所以,当裴氏入京后,她处处小心敬侍。只是,裴氏天生气傲,断然无法容忍她的貌美。她的错误在于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且媚。这样一个闭月羞花、才貌兼备的女子,很容易让别的女人生出嫉恨来,尤其是对于出身望族的裴氏,这是极大的伤害。于是,她端着一副凛然的架子,想尽了办法折磨幼微,最后竟还用起了藤条进行毒打。
李亿害怕长此以往会出乱子,加之裴氏用性命相逼,便一纸休书,休了幼微。
起初,他还隐瞒着裴氏,将幼微安置在曲江一带的“咸宜观”之中,并对幼微许诺三年为期,一定会来接她。然而,男子多薄情,尤其是浪子。他,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幼微十七岁。
她长居咸宜观,与青灯相伴。而三年的等待,也成了一场空。当道观的观主去世后,心如死灰的幼微开始了改变,她艳旗高挂,于道观中贴出告示:“鱼玄机诗文候教。”明着是寻找才子切磋诗文,实际上是行男女之事。
她也不再是往昔模样,仿佛换了身骨,变得妖娆媚艳。
女子有才有貌,终是不甘寂寞人前、泪洒人后的。幼微亦如此,即便投身道观做了道姑,似与这凡尘俗欲做了了断,但也还是不甘心将自己的如花之容、如锦之才就此埋没。
那一首情真意切的“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也换作了“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的清醒通透。
这一世她将不爱了,也无法再爱了。
自此,她过起了浮华奢靡的生活。平日里,她常大摆筵席,诗文唱和,夜里则与男子翻云覆雨。一时间,长安才女鱼玄机艳名四起,只引得四方文人雅士、王孙显贵趋之若鹜。
她又一次名满京城。只是,这一次不似年少时被人夸耀,而是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坊间四处流传着她的传说,所谓“长安鱼玄机,一代好色女”等种种。
唯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心底深处始终记挂着李亿,身子虽迎来送往,无论沾染多少污秽,心总是了无痕迹,始终清朗如月、天高云淡。
叁·再遇良人也非他
她带着侍女绿翘,以“玄机”的法号将旷世的才情在青灯古刹、木鱼钟磬里开出灿烂之花。
熙来攘往中,觥筹交错,醉眼迷离,丝竹笙歌,曼丽胡舞,而鱼玄机始终拈花冷笑,她早已将男人贪婪的目光和垂涎的欲望踩在脚下。
在看透感情,阅尽肉欲横流之后,她的内心早已迸发出愤青式的女权主义,她下定决心,绝不依靠男人,也绝不像玩物一般被男人玩弄。她始终希望遇到的是一个可以与她情投意合、能慰藉她心灵之人。于是,她在万绿丛中翻滚,拼了命地用一双慧黠的眼去搜寻那个人。
最早入她眼的是左名扬。左名扬虽是一介落第书生,但他那一身贵公子的儒雅风范和玉树临风的仪表,还是入了她的心。于是,她对他倾注了满腔的似水柔情,与他度过了一段快活赛神仙的时光。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叫李近仁的男子。这个经营着丝绸生意的富商慷慨大方,不仅包揽了咸宜观的日常开销,而且也不限制她的交游。于是,鱼玄机也待他好,更曾写过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
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
然而,他们只是叩开了她的心门,却并未曾打动她的真心。
左名扬只是相貌好,但是无法慰藉她孤寂的心;李近仁不过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人,未曾真正将真心放在她身上,否则怎会允许她继续交游?
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但是好过那些只贪慕她肉体的男人。
直到遇到那位乐师,她才再次动了真情。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那位乐师是她感情里的又一次劫。
乐师名叫陈韪,或许是慕名而来,或许是另有目的,总之,他一来就成了她的恋人。初见之下,她便在他略带腼腆的深情里沉溺,她这个在欢场混迹已久的女子,竟然为他茶饭无心。终于熬到上灯时分,她摊开一纸彩笺,写下了一首十足挑逗的情诗给他。
一番香艳过后,他成了她心头挚爱之宝,被她紧紧收藏在了心里。
某日,她应邀去邻家赴宴,因担心陈韪热情前来却扑了空,因此专门交待婢女绿翘:“若陈公子来,就告诉他我在哪里。”去了邻家之后,她一直牵挂着心上人,而邻家女伴一直强留她,直到天黑才让她走。
她一回家就问绿翘:“陈公子来否?”
双鬓微偏、面色潮红的绿翘答道:“陈公子午后来访,我告诉他你去的地方,他只‘嗯’了声就走了。”
玄机素来敏感,如何会察觉不出婢女的异样?是夜,她便唤绿翘进房厉声审问。虽有种种蛛丝马迹,但绿翘还是矢口否认。玄机俯身近看,细查绿翘的全身,终于发现了绿翘胸前那一抹指甲的划痕。
这划痕如同一根刺、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让她无法呼吸。于是,她举起藤条开始狠命地抽打绿翘。
绿翘这个眉眼娇俏、灵慧狐媚的少女,彻底地伤透了她。一直以来,她都对绿翘极为疼爱,和绿翘同衾共枕,为她梳髻,教她诗书,反过头来她却偷起了自己心爱的人。她忘了绿翘也会出落得娉娉袅袅,也忘了她们一起见惯了风月。更何况,她还那么娇嫩,似初绽的花蕾,满身盎然春意,比起她的斑驳浓稠,绿翘绝然是那枝头摇曳的青梅。她满目疮痍的身,怎抵得过她豆蔻梢头的妩媚?
绿翘在咸宜观问陈公子:“是我好,还是师父好?”她那风铃一般悦耳的声音响彻在空寂的观里。
“翘儿,当然是你好。”他说。
“好在哪里?”
“你年轻啊,比她年轻!”
是的,玄机已不再年轻,在二十四岁的年纪是断然无法与十三岁少女相比的,更何况她虽外表依然美艳,心却是发了霉的青苔,湿答答的,令人不能靠近。
她,败给了岁月。
一想起此事,她就要发疯。而绿翘虽是婢女,却一身傲骨,不但拒不认错,还对她反唇相讥,历数她的风流韵事不说,还讽刺她“练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荐枕之欢”。
她,彻底被激怒了,本来被人轻贱、遭人白眼已久,积了一肚子怨愤,不料最后连个下人也如此轻视自己。被背叛的羞辱让她全盘失控,她在鞭打中将绿翘失手打死。
嫉恨也好,绝望也罢,面对情天恨海,她终究无法做到从容淡定、波澜不惊。而她心底痴缠至今的那个温润了岁月的人始终不在。
宿命如此。
她这个为爱执着的女子,终应了她自己那两句诉说情意的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尾语
咸通九年(868年)。春。
一辆破旧的囚车晃晃悠悠地自长安城内缓缓驶出,碾过凋谢的片片桃花瓣。她那张寡淡苍白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过往的容光。
一切皆是宿命。
她因爱生嫉,失手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往日追求她未果的裴澄。她的生死都在一个个爱恨里。
刑场之上,仰望的一霎,她又看见了飞卿。
她想起,那时也是暮春。平康里的桃花也是开了一树一树,风一拂过,落英缤纷。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时,他是专门来此拜访她的。看到自己仰慕已久的诗人,她的心有如小鹿般乱撞。
她赋诗一首,他惊艳不已。于是,他收她为徒,她情愫渐生,不能自拔,只是他无法不顾世俗的流言蜚语娶她为妻。于是,一场寂寞的苦恋萦绕在她的心头。自此,她无论再遇见多少人,心底始终有着他的影子,永远挥之不去。
随着她的逝去,一场烟花归于寂灭,她的爱与恨都变得无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