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那天狂风大作,雨点急促的打在地上,溅起了朵朵翻腾的水花,连带着溅起了点点淤泥。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将御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踹开。
雨点急促如小石子一般打在男子的身上,可男子似乎也并没有察觉。
他脚步稍有些凌乱,步伐不稳,脸色微红。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也许是因下雨的缘故,天上无月也无星,只有浓浓的阴云和不时闪烁着的闪电。
男子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停住了步伐,停在了一个后宫分殿前。
璇烟殿。
他什么也没有去看,直接将门推开,动作粗鲁。
他步伐不稳的走了进去。
狂风大作,一夜无月。
……
次日。
夜晚,依旧急雨如箭,同样无月。
江晚月托腮坐在窗前,对着茫茫的夜空,她陷入了迷茫。
这急促的大雨,不时劈开乌云的闪电,空气中缭绕的淡淡白雾…和爹行刑的那一日何其相似?
可过去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没能查出到底是谁害死的爹爹。
她是不是太无能了?
她有些颓废的倚在床上,双腿微曲,双手紧紧抱住双腿,整个身子蜷缩成了球状。
阵阵风从窗口的缝隙穿透,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即便如此,她依旧清醒着神思,随意望着房间某处。
回想着。
不是苏清朗……
不是凤嫙……
那,到底是谁呢?
她想着那天爹爹最后的口型,“lang”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呢?
又是一个令人失眠的夜晚,江晚月听着屋外的风雨声,心中想着事情,愣是又没有睡着。
她起身,换上软毛织锦披风,撑起一把白伞,轻轻的推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
皇宫,御书房。
又一次的,江晚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她走上前,想要推开门。
“姑娘。”一个守门的侍卫客气道。
“嗯?何事?”江晚月疑惑挑眉。
“皇上…不在这御书房中。”
“嗯?”江晚月抬头看了看浓黑的天空,又是下雨,又是刮风,又是打雷,萧折竟不在御书房中?
“那他在哪里?”江晚月问。
那侍卫支支吾吾,似是很难言的样子。
“皇上…皇上他……”
江晚月就这样望着他,静等着下文。
那侍卫涨红了一张脸,梗直了脖子,才硬生生的将一句话挤出口。
“皇上…他自昨日醉酒之后……便去了璇烟殿……”
接着,他又弱弱的补充了一句,“至此…未归……”
说完,他低头,不敢去看江晚月的神色。
这皇宫中无论是侍卫还是宫女,太监,任谁都知道江晚月最喜欢往御书房里跑——去找萧皇。
而每次萧皇都像默认了一般,对他们这些下人们下了命令,只要看到是江姑娘,一定满足她的要求,不能怠慢了她。
他们看到每次江姑娘和萧皇独处时,江姑娘总是眉眼弯弯,而萧皇灼灼的凝着她,眉目间满含宠溺。
羡煞人的活生生的一对儿!
只是为何萧皇和江姑娘两情相悦,萧皇却迟迟不将江姑娘纳为后宫中的一员,他们不得而知。
主子的事,他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去肆意打听。
江晚月出乎意料的,神色淡淡的,她只是望着无月的夜空,默不作声。
那侍卫也是无言,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直到面前拂过一缕冷风,直透过心窝,他才打了个哆嗦,缓缓抬头。
只是此时,眼前哪里还有江姑娘的影子了?
他继续笔直的立在御书房门前,正视着前方,做着他的本职工作。
主子的事,不能随便猜忌。
……
江晚月来到了璇烟殿前。
还未进门,她就看到了薄薄的窗纸内的烛火幽幽的光亮,和…两个有些交叠的人影。
她慢慢走过去,步伐莫名有些沉重,好似负了千钧。
隐隐约约的,冷风将凤嫙的声音传的她耳畔。
“皇上,您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喜欢臣妾…”略微带着一点哭腔。
“臣妾和皇上本是一国之人,为何就不能共结连理枝?”
江晚月听到了萧折淡漠的声音,“朕是西祀的皇子。”
“可皇上也曾是南秣的人,皇上的母国是南秣。”江晚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放慢了一拍,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紧紧攥着它,阻止它去跳动。
南秣,萧折竟也是南秣之人……
都城中的南秣的人呐……
她想到了凤嫙。
南秣的人,可是都遍识药草的呢!
那爹的毒……
江晚月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
她继续听着,但是,她的心中却有一道强烈的声音让她就此回去,忘记这一天发生的事。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只不过,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具体萧折和凤嫙说了什么,她也没大听清,她的脑中“嗡嗡”的声音杂乱无章,她只知道,此时,她的脑中很乱,非常乱。
像是一团随意缠绕的丝线,被打成了死结,似乎只要拽其中的一根便可全解。
可是,她犹豫了,她不敢去拽,生怕毁了她的整个梦。
她恍惚之间,似乎只听到了一句话。
“为何?”
“因为我心中有人了。”
一段无起因无结果的话语,结束了整段的对话。
之后,室内便恢复了冷寂。
没有谁在继续搭话了。
江晚月试着不去回想南秣二字,可她越不想去想,却越是适得其反。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
却依旧不愿去相信。
她想,即使萧折是南秣之人,他也不一定就是谋害爹的人。
不,不对,江晚月坚定着,萧折一定不会是谋害爹的人。
她回想着自己小时候。
……
“阿折阿折!”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到一个男子面前,如同一只跳脱的小兔子。
“嗯?”萧折看到眼前正仰着头看着他的如此可爱的小丫头,内心早已软了一片。
他轻轻抚了抚小丫头毛茸茸的柔软发丝,“小晚儿,何事呀?”
满含宠溺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也像是要将眼前的小丫头溺死在眼睛里。
小丫头极力向上托着手中的一件小小物什。
“阿折,这香囊…好看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一直在紧张的观察着萧折的脸色。
萧折看着眼前的小小的香囊,错杂混乱的丝线搭配的五颜六色,丝毫不般配,针头针脚也全部暴露在了表面,像一株株仰头的杂草,完全是胡乱一绣。
这绣工…除了他家小晚儿,也没谁了,不过他很喜欢。
“好看。”萧折看到小丫头紧张的呼出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的样子。
“这是小晚儿做的吗?”
小丫头闻言又骄傲的挺起了身板,傲娇道,“当然了!”
她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在萧折手中接过的香囊,也是在偷眼看着萧折。
只见他直接将那香囊揣在了身上,丝毫不嫌弃的样子,“小晚儿,谢谢啦。”
小丫头看着萧折的颜,只觉得自己很开心,是看到萧折开心之后的开心。
这种感觉令小丫头很莫名,不过她依然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小脸望着萧折弯着眼眸,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那个时候,年幼的江晚月并不知道这种对萧折的感情是什么,她只是懵懂的,她只知道,她对萧折是依恋的,而且是非常的依恋。
“那阿折要收好哦!”江晚月兴奋道。
“嗯。”萧折温润的话语如暖玉一般,令人感到温暖。
……
“阿折!你喜欢爹爹吗?”小丫头忽闪着眸子,凝着萧折。
喜欢吗?
萧折思付了下,应道,“我敬佩着江将军。”
“哦?”小丫头又问,“为何呀?”
萧折道,“因为江将军是个一心为国的忠心之将,况且他从不滥杀无辜。”
“而且江将军脾气很好,对小晚儿也很好。”萧折继续补充道。
脾气好?
小丫头被逗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涨红了一张小脸,似乎要背过气去。
萧折连忙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背,为她顺气。
“咳咳……笑死我了!”小丫头轻咳着,果然还是继续笑着自家爹爹,“爹爹的脾气好?阿折,那是你没有见过爹爹瞪眼的样子!”
不远处的江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莫名奇妙的揉了揉鼻子。
“足足能把人瞪死!”江晚月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只不过她小小的肩膀依然一怂一怂的,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她在憋笑。
“你没有见过爹爹用铜锣似的眼睛瞪着哥哥和其他人的时候。”
“但是你爹从来不舍得瞪你啊!”萧折道,看着江晚月笑得红红的小脸蛋。
“对。爹爹对我可好了!”江晚月骄傲道。
萧折点头,不置可否。
……
南秣,南秣,阿折竟是南秣之人……
她晃了晃自己的腿,时间一长,有些发麻了。
她却像没有知觉一般,迈开腿,缓缓往回走着。
她低着头,看到急促的雨点打在前方的一小片地方,溅起了点点的泥渍,她的心莫名的有些苍凉。
不知为何,她撑着伞的那只手有些冷。
她忍不住将伞夹在胳膊肘间,两只手得空清搓了几下,她向手心中各哈了口气,却依旧是凉的。
阿折……
阿折虽然是南秣之人,但他不一定是谋害爹爹的人啊!
不,江晚月自我否定着。
萧折绝对不是谋害爹爹的人。
爹爹待他如亲子,从未苛待过他一分……
且阿折也十分敬佩着自家爹爹……
想到这里,江晚月感到自己的手心似乎回暖。
她的发麻的腿似乎也缓和了些。
她正要回头,却突然听到了一道几不可察的轻声,是凤嫙的声音。
“我知道。”
她缓缓向前走着。
回到了将军府。
希望如此。
……
直到几天之后,江晚月才知道,萧折宠幸了凤嫙。
就在她去璇烟殿找萧折的那一夜的前一夜,也是在那一个风雨交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