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响,风儿吹,姑娘坐在高墙上。
灰青色的布衣,袖口和领口上用彩色的线,绣出一朵朵小小的花枝,显得没有那么单调。她头上扎着辫子,用同衣服色的带子系着。
院墙不高不低,院外的梨树将她挡住。
小镇上,小孩子很多,每天满大街的跑,都到了猫厌狗嫌的年纪。
女孩抬头看看天空上高飞的纸鸢,眼底流露出向往。
淑梨很怀恋阿娘,可是随着时间,阿娘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她时常要到阿爹的书房去看看阿娘的画像。她好怀念阿娘说话温柔的声音,阿娘怀抱里的温暖,还要那淡淡的梨花香。
淑梨知道,阿爹很爱阿娘,就算阿娘长得不好看,可他还是爱她,无关容貌。所以,阿爹也很爱淑梨的,每天会将淑梨抱在腿上,轻声询问她每天都功课。
淑梨的阿爹,名叫淑啖,是书院里的夫子。淑梨每天在家看书识字,阿婆年纪大了,偶尔会教她女工。不过,很多时候,淑梨都是在阿爹的书房度过的。
她看着那些只有奔跑,跳跃,玩耍的孩子,有着无限憧憬的美好。
她低头看看手心,有一枚贝壳。这是阿娘给她的,她最喜欢的东西了,不知道是怎样美丽的地方,创造了这种好看的东西。
微风吹过,她昂起脸,享受风迎面吹过的感觉,就像阿娘的手拂过一样。
突然,她一下子睁大眼睛,贝壳掉下去了……
她不知所措的瞪大眼睛,久久缓不过神。
……—……
这一日,家里有远客来访,远呢!她也不知道那是多远。
淑梨悄悄的望着,外面下起了小雨,亭子里,父亲与友人对坐,一壶茶,两人谈笑间已经索然无味。
平日里父亲便喜欢听雨煮茶,总在下雨的日子里独坐亭中赏雨。淑梨知晓母亲曾经最爱雨花茶,茶外形圆绿、如松针、带白毫、紧直。冲泡后,茶色碧绿、清澈。入口香气清幽,沁人肺腑,回味甘甜。
再配上玲珑小巧,色彩缤纷的糕团小点。堂邑人喜甜食,甜的又刚刚好。
那糕团小点甜而不恶,糯而不粘,入口香甜松软,清香满腔。
淑梨打着竹伞,脚落地时会溅起调皮的水珠,她走到了亭子台阶上。
亭中二人转眸看来,小姑娘转身合伞,将伞放在一旁栅栏边。转身过来,便看见自家阿爹和好友齐齐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
白白净净的脸上,那一双清澈而懵懂的眼眸,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翘起。
“仲义,这是小女淑梨。”淑啖对友人说。
“阿梨,过来,这是你许二叔。”淑啖朝淑梨伸过手。
淑梨走近一些,轻声叫,“许二叔。”
“阿梨”许仲义笑着随了父亲的叫法。
淑梨不好意思的垂了头,脚尖磨蹭着地面
淑啖看着女儿娇憨的样子,伸出大掌,盖在她的头上,笑道“行了,去看看你阿婆,她大概在找你了。”
淑梨这才想起来,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精致玲珑的小点心,眉梢眼角满满的全是开心,难得做一次,阿婆一定留了给她。
淑啖慈爱的摸摸她的发顶,“去吧。”
淑梨转身拿起方才的那把竹伞,脚步轻快的离去,一改来时的迟缓。
淑啖不由好笑的摇头,看向许仲义,笑道,“让你见笑了。”
许仲义再望去,只见那雨中轻盈的背影,一人一伞,自成风景。人的一生,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仿佛一朵名叫时光的花,长在心中,开的安静而馥郁。
淑梨路过墙角的梨花树,那花开的正好,被雨水侵蚀过的花树,落下一地的忧伤。
她踩在湿漉漉的石头上,踮起脚,折了一只还尚好的花枝,满意的露出微笑,然后踩着雨水哒…哒…哒的离去,只留下那一地的凌乱。
慈眉善目的阿婆正坐在屋中纳鞋底,阿梨悄悄的走到门边,探头探脑的去看。阿婆却一下子抬起头看见她。
“阿婆,这个给你。”淑梨开心的递上那新鲜的花枝。
“谢谢阿梨啦!”阿婆状是开心的接过,然后将旁边一碟精致小巧的糯米团子递给她。
淑梨接过,拿到一旁坐下慢慢吃。
她未曾看见,阿婆怔怔的看着梨花枝,眼里异样的宁静,惆怅与哀伤满目交织,却转瞬即逝。
她将花放在一旁,看着淑梨吃点心时无忧无虑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头,慢慢的说,“今天阿婆教你纳鞋底吧,我们小阿梨长大了,以后不会纳鞋底会被人笑的,大家都说,能剪能画的是麻利婆,不会剪画的是钝煞鬼。”
淑梨呆呆的听着阿婆说,她不懂为什么阿婆今天说话的语气那么认真,不似平时的絮絮叨叨。钝煞鬼,是什么东西,她想笑,可是却莫名的笑不出来。
阿婆问阿梨懂不懂,淑梨并不懂,可她还是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阿婆将她揽在怀中,拍拍她的肩。淑梨窝在她怀里,抬头对上阿婆的眼眸,阿婆眼里流露出一种阿梨不懂的情感。
她听见阿婆的一声叹息后,说,“不急不急,慢慢来,还来得及。”
淑梨摇着阿婆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叫,“阿婆。”
阿婆笑着看她,说,“阿梨好好学,阿婆好好教,好不好?”阿婆说话,终于和平时一样了。
淑梨也开心的笑了,点头认真应了,“好。”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落在石阶上,院里的梨花落的满地,枝头上只余下一滴滴崭新的泪珠。
人们喧哗的声音,仿佛隔世般,不能入耳。
她面前有一樽庄严肃穆的大木箱,里面躺着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想,当她也进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人在外面这样看着她。
她想,里面那么黑,那么窄,不能站,只能躺。就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吧!那样应该也挺好的!
她想,在外面的人怎么办呢?这样一个一个的进去,然后呢?会是什么样子?一直一直睡着吗?
她想,将来她也一直一直睡,应该过了很久很久,就没有人记得了吧!
她还在不停的想着。静静的,不哭不闹,仿佛人世间一切嘈杂都影响不了她。
许仲义撑一把竹伞,在雨幕里,他看见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朦胧的,在他眼中,渐渐明了。
人们来来往往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哭声忽然响起,又骤然停下。
只需几天,就完全只剩下叹息。
淑梨每天就像一个精致的雕像般,安静。
可在许仲义眼中却是死气沉沉,他不忍用这个词,可淑梨确实如此。
淑梨知道,她大概再也学不会纳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