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转眼间好几个月都过去了,可高纬还是没有从失去孙晓涟的痛苦中走出来,依然颓废不堪。
这天早上,高纬魂不守舍地走出寝宫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一旁的宫人见状,赶忙走上前问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请皇上先进去,奴婢们先为您更衣吧?请皇上保重龙体呀!”
但高纬却冷眼看着这些围着自己嘘寒问暖的宫女,生硬地说道:“朕怎样还不需你们来指点,你们让开,朕想独自一人散散步,任何人都不许跟过来!”说完,高纬就拨来面前的宫女,径直走了过去。
可宫人们仍是不放心地跟着高纬说:“清晨露水重,皇上您传这样单薄会受凉的,您稍微等一下,奴婢去给皇上取一件披风披上。”
这时高纬有点怒气上来了,回头厉声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宫人们说:“朕已经说了,朕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叫你们不要跟着,你们没听见吗?!还有,朕的事情不用你们管,如你们再烦朕,小心你们的脑袋!全都跟朕站这儿,不许跟过来!”然后他就拂袖而去了。宫人们被他的话震慑住了,全都吓得站在原地,没在跟着。
高纬孤零零地在偌大的御花园游走,神色茫然无光地看着前方,满园争奇斗艳的花朵也不能把他的目光引过去分毫,他只是孤独寂寥地深陷在痛苦之中。任何美丽的花草风景在他的眼里,仿佛都成了枯枝烂叶、残垣断壁。
当高纬走到一座假山跟前时,他停住了脚步,轻声自语道:“为何,为何自从晓涟离开之后,我的世界灰暗一片、连色彩都失去了?”随即他俯身坐地、靠在了假山石旁,“这石头真的好凉,可与朕的心相比,那是相差甚远的。朕的心好冷好冷,冷得就像雪山一样冰凉!晓涟,我要怎么才能摆脱这样的感觉,振作起来,听你的话好好生活?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失去你的痛苦,我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高纬就这样自语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在梦中,高纬梦见自己与孙晓涟重逢了。他紧紧地抱着她,诉说着对她的思念,说呀说呀,好似怎么也道不尽想念她的痛苦。而这时,一直倾听不语的孙晓涟突然开口说道:“皇上,晓涟不能留在你身边,晓涟该走了,您要多保重身体。”随后,她就挣脱了高纬的怀抱,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去。
高纬见状赶忙拉住她的手喊道:“不!我不让你走!我绝不会让你再次离开我了!晓涟,我求你留下来好吗?”
此时孙晓涟哭了,无奈地说:“我也很想留下来陪在皇上的身边,可是我身不由己,不得不走啊!”
这时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向后拉着孙晓涟。而高纬也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可是却没有拉,被那股力量拉开了。随即孙晓涟露出很不情愿离开的痛苦表情喊道:“我不想离开呀,皇上!皇上,皇上,皇上……”孙晓涟就这样逐渐消失在高纬的视线之中,就此他也被惊醒了。
刚刚醒来、视线还有点模糊的高纬看见眼前有一位宫女正在叫着自己:“皇上,皇上!”宫女看见高纬醒了,赶忙关切地询问,“皇上您怎么睡在这里呢?会受寒的!来,奴婢扶您起来,赶快回宣德宫吧!”
“原来朕又是在做梦啊!”高纬感叹道,然后定了定神,方才看清宫女的模样,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原来是轩儿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便扭身,撑着地面准备站起。
一旁的冯小怜搀扶着高纬,回答道:“奴婢刚刚要给各宫娘娘送去洗好的衣服,路过此处,见皇上躺在这里,怕您着凉就过来了。”
随即,刚刚站起来的高纬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猛地回头,惊讶地看向冯小怜。
冯小怜见他这样盯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奴婢?奴婢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话之际,高纬却又闭起了眼睛,没有回答冯小怜的问题,反而吩咐道:“继续说话,不要停止。”
冯小怜不明所以地又问道:“皇上您让奴婢说什么话?”
闭着眼睛的高纬此时露出沉醉的模样,像是在聆听美妙的音乐,回答道:“说什么都行,只要不要停止说话,让朕听到你的声音!”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奴婢不要停止说话呢?”
高纬却对她的疑问全然不理,继续说道:“对,就这样说下去,千万不要停下来!”
“皇上您这到底是怎么了?请皇上不要吓奴婢啊!”冯小怜此时有些害怕的说。
但高纬仍然不予理会,继续要求道:“不要叫朕皇上,叫我高纬!”
这时冯小怜真的害怕了,吓得跪在了地上,胆怯地说:“皇上恕罪!奴婢怎么敢直呼您的名讳?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这时高纬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叹气道:“唉!虽然声音相像,但话语却全然没有晓涟直爽、没有拘束的风度。”然后高纬双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冯小怜道,“勿需惶恐,你的声音只是让朕觉得皇后仿佛又重回到了朕的身边,所以朕刚刚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哦,是奴婢愚昧,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是个皇后娘娘很相似的。”
高纬笑了笑,这是他自从孙晓涟离开第一次微笑。他好像又找到了心灵的依托,尽管他明知这不过只是假象,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但他却仍然不愿清醒。随即高纬便开口问道:“朕想封你为妃,让你每天都陪朕说说话,你可否愿意?”
冯小怜此时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道:“能够得到皇上的抬爱,奴婢倍感荣幸!”
高纬浅笑一下,随后就拉着她向宣德宫走去。就此,冯小怜便成为了高纬的冯淑妃。接下来的每一天,高纬只有伴着冯小怜的话语声才能入眠,可是每当一睁开眼睛,他还是会陷入对孙晓涟的无尽思念之中。所以高纬每天都待在宣德宫,让冯小怜陪着,一步也不出去,甚至连眼皮也不睁一下,只是沉浸在为自己编造的虚幻的梦中。
皇帝这样,朝纲也开始混乱,而民间更是一片混乱,烧杀抢夺,祸事四起。幸有皇太后与几位忠良老臣支撑着,与恶势力抗衡,齐国才不至大乱。
一直照顾杨雪舞的韩晓东见齐国已然这样,担心杨雪舞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遭遇危险,于是劝说她道:“夫人,现在的齐国混乱不堪,就连这清静的道观也不能幸免,一大部分尼姑都逃难去了,咱们也赶快走吧,以免遇到什么无法应对的危险。”
闭着眼睛的杨雪舞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说道:“这里就是雪舞的家,我是不会离开的,我也不害怕任何危险。”
“我知道夫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但您也应该为腹中的胎儿着想一下,他毕竟是四爷的亲骨肉啊!”韩晓东继续劝道。
这时杨雪舞敲的木鱼声中断了片刻,她然后问道:“纵然要走,我们又能去到哪里呢?”随即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抚摸了一下。
韩晓东想了想,回答道:“夫人的身份毕竟是兰陵王妃,如果去陈国,恐怕会遭受更大的危险。因此相对安定的周国才是最好的去处,因为我相信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情,宇文邕都不会伤害夫人您的。”
“话虽如此,但我和四爷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所以不想再去打搅他了。”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只和普通百姓那样去周国避难,不去见宇文邕不就行了吗?”
“可是……”
“夫人您就别再由于了,在这里虽然有太皇太后保护您,但如此混乱的局面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所以暂时去周国避难是最好的选择。您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于是,杨雪舞和韩晓东就启程去了周国。
但杨雪舞来到周国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宇文邕知道了,于是他便放下手边的公务,出宫前去看望杨雪舞。
“雪舞,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朕一声呢?”宇文邕问道。他看见杨雪舞兴高采烈、精神倍增的。
“我们这次来周国,和那些齐国的难民一样,是来躲避祸乱的,并不想讨扰到你,所以就没有告诉你。”杨雪舞成熟稳重的说道,没有了以前的一点稚气。然后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宇文邕这才注意到她已经隆起的腹部,问道:“雪舞你怀孕了?看来上天待兰陵王始终是不薄的,赐给了他一个爱的结晶。”
“是啊,我就是为了孩子才答应晓东的建议,过来周国避难的。”杨雪舞露出幸福的表情道,“虽然四爷不在我身边,但有孩子在我的腹中,就仿佛四爷一直在陪着我,从未走远。”
宇文邕则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她此刻的幸福表情,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雪舞,这里条件简陋,不利于胎儿生长。你还是随朕回宫吧,朕会命御医好好照顾你,保你顺利产下麟儿的。”
但杨雪舞却拒绝道:“阿怪,你的好意雪舞心领了,但雪舞不打算和你去宫里,因为住在这里对雪舞来说已经很好了。”
宇文邕仍想试图说服她和自己回宫,但杨雪舞的意志也很坚决,所以宇文邕便也没再勉强。可是宇文邕真的希望杨雪舞能够生活得很舒适,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负责照顾杨雪舞的韩晓东封为了周国大将军,并在将军府旁边另起了一个大宅子,那里便定为杨雪舞居住的地方。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宇文邕就带着宇文贞儿过来看他们了。刚一进门,大人们还未开口,宇文贞儿就最先叽叽喳喳、欢快地叫道:“天女姐姐、小鱼哥哥,贞儿好想你们呢!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我也很想念贞儿呢!”杨雪舞看见宇文贞儿,开心地笑着说。
宇文贞儿天真地笑着继续说道:“听小马儿说你们以后就长期住在这里了,实在是太好了!以后贞儿要经常过来找你们玩儿!可以吗,小鱼哥哥?”
韩晓东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回道:“当然可以了,这里随时都欢迎贞儿呢!”然后韩晓东转向宇文邕,对他行了个君臣之礼。
随即杨雪舞也上前走一步道:“阿怪,其实你并不用这样的,之前那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真的很好。”
“其实朕一直在为当日在溅民村所发生的意外而感到内疚,很想补偿,但却一直都没这个机会。所以雪舞,朕这样做不完全都是为了你。”然后宇文邕看向韩晓东又道,“希望朕这样做,可以多少减轻一点你对朕的恨意,消除你失去亲人的痛苦。”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对您早已没了恨意,况且我现在已经是您的臣子了,以后臣会效忠于您的!”
宇文邕随即满意地笑了笑。此后,宇文邕就经常过来将军府旁边的宅子和与杨雪舞讨论治国的方案,并且杨雪舞也提出了很多建议。而宇文贞儿几乎每次都跟着宇文邕一起来,然后就跑到将军府和韩晓东一起玩耍。长此以往,最终把阿史那的嫉妒之心激发出来了,动了加害杨雪舞的念头。
于是,一天上午,阿史那皇后趁宇文邕上朝之际,以他的口吻给杨雪舞谢写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谎称宇文邕邀请杨雪舞一起去体察民情,杨雪舞知道宇文邕对自己仍心怀爱慕,所以本不想前去赴约。但转念一想,因为自己爽约让堂堂大周皇帝白白的等上半天着实不好,于是杨雪舞还是去了信里的指定地点。她还想着顺便想找个机会,跟宇文邕说明自己的内心想法,让他不要再执着于对自己的感情了。但杨雪舞怎么也想不到,等在赴约地点的不是宇文邕,而是准备除掉她的两名杀手。
而此时在宫中等待的阿史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她担心计划会失败,杀手除不去杨雪舞;同时又担心杀手成功地杀死杨雪舞,因为她害怕如果宇文邕知道真相后会记恨自己。如此紧张纠结的心理促使心跳加速,从而脸颊绯红,双手不安分地攥来攥去。
而单单在这个时候,宇文邕却突然来访。如此一来,阿史那就阵脚大乱了。但她仍然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平静地对宇文邕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勉礼。”宇文邕微微弯腰扶起阿史那道,看他满面春风的表情,心情应该是不错的。
“不知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阿史那问道。虽然内心紧张无比,但她的外表却保持端庄大气的皇后之风。
宇文邕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我们大周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军队也培养出了诸多精兵强将。而朕与齐国签订的停战协议也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朕准备再次举兵攻打齐国。但朕担心齐国会请突厥出兵救援,所以朕想让皇后修书给你的父王,无论如何绝不出兵帮助齐国,待到顺利攻下齐国后,朕一定以厚礼相谢!”
宇文邕如此雄心壮志地说完,阿史那却没有回应,眼神也有些游离。宇文邕看着她,察觉到了她的反常,试探地问道:“皇后为何看起来心不在焉?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对朕的要求有异议?”
听见宇文邕这样问,阿史那赶紧否认道:“没有,皇上多虑了。臣妾这就修书给父王!”
当阿史那急匆匆地走到书案前准备修书时,宇文邕却叫住道:“等一下!”然后走到阿史那面前盯着她的双眼问道,“皇后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阿史那在这一刻开始后悔了,连话都不顾回就急急忙忙地对贴身宫女道:“你赶快去告诉他们计划终止了!”
宫女听到她的命令,便立即跑了出去。
此时宇文邕隐约预料到了什么,急忙追问道:“什么计划?皇后你做了什么?”
随即阿史那连忙跪地求饶道:“求皇上饶恕,臣妾一时昏了头,派人去刺杀杨雪舞。”
宇文邕闻言,大惊:“什么?!”
未等宇文邕多做其它反应,阿史那便又急忙说道:“不过请皇上放心,臣妾已经派人如阻止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宇文邕感觉头脑发晕,努力克制住激愤的情绪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赶快把事情详细说来!”
然后阿史那就把自己原本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宇文邕,他听罢,恨不得像离弦的剑那样飞到杨雪舞身边保护她。但阿史那却拉住了他,说道:“皇上,您不要去!臣妾保证,时间还来得及,杨雪舞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来得及?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快放手!”宇文邕看着阿史那,胜怒的眼神中带着焦急,然后无情地甩开阿史那的手向门口走去。
此时阿史那用尽全力地对宇文邕喊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敢奢求得到皇上的宽恕。但皇上知道臣妾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那是因为自从杨雪舞到来之后,皇上就时常出宫去看杨雪舞,全身心就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臣妾虽贵为国母,但也终究是女子,皇上这样叫臣妾如何心静不生嫉妒?”这些话阿史那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
宇文邕听见,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阿史那看见,便继续说道:“自从和亲之日起,臣妾的心里便没有了自己。臣妾的心里只有皇上,只有大周。不是因为皇上封臣妾为皇后,而是因为,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臣妾的棋艺是皇上教的,臣妾走的每一步棋都是跟随皇上,可现如今,臣妾却发现,皇上走的每一步琪都是因为杨雪舞,让这盘琪乱的毫无章法,皇上让臣妾如何跟随?所以臣妾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
听完这些话,宇文邕似乎被稍稍感动了,但还是放心不下杨雪舞的安危,所以只放下一句:“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周国的皇后,所以以后请做好皇后的本分!”然后他就出宫去找杨雪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