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被望月亭里传来的琴声所吸引,于洞门处看见弹琴之人。太平面色沉静,荷影浮动,月色轻盈,宛若仙女下凡。
我站在洞门外,听着清亮的音符在琴弦上流转。我听出那哀转久绝的曲子是《长相思》。我轻轻地走到她眼前立着不动,她停止抚琴,与我相对无言。
良久,我讪讪地开口:“早上的事……谢谢你……”
她温婉一笑:“不必客气。”
我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为何要,替我隐瞒?”
太平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因为……不管你是否承认,你都是太平的夫君。”
夫君……她竟然还把我这个伤害她至深的人当成夫君!低下头,我脸上发热,简直无地自容,我深知自己无颜面对她,转身要走。
“可是……你还没有听我弹完这一首曲子呢……”太平站起来,带着哭腔说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想是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吧。
我微微一一愣神,快步走出洞门,我怕我再多停留一刻,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不能爱她,就只有躲避……
我本是想回书房的,但我的腿脚不听我使唤,徘徊着不肯向前,我躲在一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听她抚琴。
还是那幽怨的《长相思》,一遍,又一遍……凄美的曲调中,我闻到了泪水的咸,是她的?还是我的?已经分不清了……呵,薛绍,你活得可真是可悲!爱不能,不敢爱,却只会逃跑吗?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我还是没有勇气接受这段我内心渴望的感情。这么一熬又是好几年,大周的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因不满武曌暴政,连琅琊王都揭竿起义,长兄薛顗暗中追随他,打算光复大唐。
那天是上元节,一个小厮向我汇报琅琊王起义之事的进展,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啊……见我眉头不展,那小厮行了个礼打算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驸马爷?”
“公主呢?近来可好?”
“公主……公主她还是那样,说不上好,也……昨晚公主又抚了一夜的琴。”
我沉默不语。其实根本不用问,我自己何尝不知?这些年,我虽表面上与她疏离,但有关她的消息我全都了如指掌。
我知道她房里的灯每晚都亮着,我便在房外陪她,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熟了才回书房。
我知道她抚琴聊以慰藉,有时一弹便是一晚,便站在院里听她抚琴,直到琴声消散。
看见她晚饭又只吃了一点点,知道她胃口不好,便买了开胃的山楂,裹了糖衣,派小厮偷偷交给絮儿……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都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不能表露……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挥手屏退小厮,我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从书案前站起身来。琅琊王和兄长为了大唐出生入死,多少将士血洒疆场,而我,居然在这里被儿女情长所困扰!实属不忠不义!
可这样想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太平房门之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她还好吗……
这样想着,我轻轻推开了房门。她站在案前,手里拿着那个昆仑奴面具出神,见我来了,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总以为,那场相遇是个梦,是我自己做的梦,不然,你怎会不知我是谁,又怎会……怎会如此待我……”她喃喃地说出这句话,好似自言自语。
我的心猛地一痛,转身便走,对,我又要逃了。她一定是不想见到我的吧……
一只手攀住了我的手臂,她几乎是哭着说:“你既从来无心,又为何要娶我?”
我如同五雷轰顶,缓缓转头,看着她憔悴却依旧美丽的桃花眼里饱含哀怨。
无心?是无心吗?只是不敢有心吧?我又怎能告诉你,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便认出了你,我很爱你,我深爱着你,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你!至于娶你,不知道真相前也许是被逼无奈,但,知道了新娘是你,我想,我是高兴的吧……
“天后旨意,谁敢违抗?公主怎会不知?”我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她手一松,手里的面具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不忍,蹲下来,缓缓伸出手,去拿她手里的面具:“面具碎了,仔细划手,臣明日再去为公主买一个吧。”
她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默默地加重了抓着面具的力道。我见抽不出来,便悄然离去了。
我的心备受煎熬,我怕我再多呆一秒,就会心疼到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我并未离开,一直都在门外陪着她,听着她丝丝缕缕的呜咽,我的心就像被揉碎了一样痛。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屋里没了响动,我偷眼从门缝看去,她就那样趴在地上睡着了。这样睡一夜定是会着凉的吧?想着,我还是进去抱起她,把她放在了床上。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碎了的面具,我轻轻掰开她的手,把面具拿去补好,又偷偷给她放了回来。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庭中那棵枇杷树下,望着头顶那饱满的圆月,浑身散发着冷冷的清辉,不知在笑话谁。
第二日晌午,我约摸着她也该醒了,便想去看看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她失声痛哭的声音:“薛绍……要不然就好好对我,要不然就不要给我希望……你这样……到底算什么?……”
……
我叩门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又悄悄放下。
转身,已是泪流满面。她痛苦,我又何尝不痛苦?她一定是委屈到了极点了吧?……不该这样的,我不该这样的……她没错,要说错,恐怕也只错在她是武曌的女儿。可成为谁的女儿又怎是她能选择的?我不该把对武曌的气撒在她身上,我真的不该这样对她。可我又怎能按着内心所想,和她恩恩爱爱做一对神仙眷侣?这究竟……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