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澜受了周垣哲最后一击后,却惊讶于这一击的威力并没有表现的那般可怕,本以为是九死一生,结果只是让自己五脏六腑震动,轻微撕裂,伤势并不太重。“是流云衣的作用?还是周垣哲手下留情了……”思绪纷飞之时,陡然间齐澜察觉到了那血色枪芒并非如此简单,心神陷入到一种相当诡异的状态。
冷,如若坠入万丈深渊……热,仿佛身处烈阳焰炎……绝望、悲伤、痛苦、无奈、愤怒、不甘。身如堕冰窖,因为希望渺茫,每一次接近却只是带来更深的绝望,世道无常,人世艰辛,徒叹奈何;心却烈火燎原,绝不甘心,绝不愿再望见那无比熟悉的空洞眼神,更不愿让他人看见自身时亦是同样空洞的眼神。
人与事与物尽皆失去了色彩,就如同灰暗的记忆,悄无声息的腐朽破败。然而心中的不甘与悲伤从未消弭,可见的未来是世人日渐麻木,不能窥见光明的绝境。不,不愿就这样沉沦,于是一腔愤懑不甘化作心火,熬炼心神,即便希望微弱渺茫,即便前路注定坎坷,自身伤痕累累,也自将化作烈焰,驱逐漫漫长夜的寒冷与黑暗。
一时之间,齐澜的心神险些被那简略而沉重的情绪击溃,一缕缕的情感就如同粗犷古拙的笔触,勾勒不出完整而精美的画卷,却入木三分。“是周垣哲的心绪吗……压抑、沉重,激烈,极端,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吗,为何如此……”
齐澜苦苦守住着心神,那灰暗思绪的阴冷与不屈信念的灼热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汹涌着,最后齐澜心防还是被冲击溃散,心神意识溃散。在这无意识状态下,齐澜的神魂就仿佛梦游之人被困在黑暗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随后一缕血色光芒突然出现,由微弱渐渐强盛,吸引着齐澜神魂靠近。血色光芒射入神魂中消失不见,齐澜心神陷入更深层次的梦境之中。如梦似幻,幻梦一场,齐澜心神已然幻化做他人,而这一切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尚未可知。
……
此时齐澜的视角锁定在一个兴盛家族中的一名幼童身上。孩童家族的具体生活场景看得并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深宅大院的装饰格局,但仅凭此管中窥豹足以看出此家族乃世代相传的名门望族,平日生活钟鸣鼎食,庭院装饰格局恢弘大气,来往侍从亦是身姿不凡,秩序俨然。而孩童似是家族嫡系,且在嫡系之中十分受重视,即便尚处幼龄,依旧赋予其极大的权利,不仅可随意进出家族库房、密室等重地,更时有天材地宝作为食材,药材或是玩物送至跟前。这般重视并非毫无缘由,每次的灵力与根骨资质的测试,从族老们满是笑意的表情中知道,这孩童从未让他们失望。
在家族有意无意地宽待纵容下,孩童个性日益娇纵,族内横行无忌,颇有几分混世魔王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场景忽而变幻,再显现时清晰了不少:孩童与一名中年男子同站在一座塔楼,极目远眺楼外风光。
男子看着楼外城池人文风采与城外的山河远阔,开口道,
“周十五郎,且看看这楼外风光,已尽入我们周族手中。我们在此屹立数百年,经受无数风雨未曾衰微消亡,历经无数灾厄未有兴衰之替,那些灭顶危难最终如过眼云烟般,在族史上不过轻描淡写地数笔便一略而过。
现今族人势力辐射全府地各大城池,无人敢对吾等不敬,所有人需仰吾等鼻息生存。倚仗的是什么?
不是他人鼎力相助,亦不是天地垂青眷顾,而是我们周族族人自身力量的强大。便是万般灾难加身,我们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长枪,经年修行的灵力,便颠覆了世间大势。”
“这便是人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位下者随波逐流,信天命,听天命,身不由己;位中者顺应潮流,知天命,尽人事,不立危墙之下;位上者势随心意,天命即人心,笑看天下风云。”
孩童被眼前的壮丽山河,璀璨人文震撼,被中年人的话语所感染,只觉得胸中豪情激荡,却一时失言,一会方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稚嫩的面庞洋溢着骄傲、自负,话语尽显狂傲,“我会成为最强的人,我生来便要凌驾于万万人之上,做那等俗人、庸人岂非枉活一世?”
中年人听后朗声大笑,深深看了孩童一眼,“这并非易事。但你方才的豪言壮语,正是我们所期盼看到的。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们似乎永远高高在上,我们梦寐以求的人与事与物,他们唾手可得,而我们却要苦苦挣扎,求而不得。周十五郎,莫要忘记今朝,你所见的这壮丽山河人间,你的所闻所语。周氏男儿当鼎天而行……”
孩童虽未完全明白中年男子话语中的沉重,脸上也不再有兴奋之意。男子并不苛求,这对其来说,确实有些为时过早,于是率先放松心情,只当未曾多此一言,笑道,“周十五郎,在此远观欣赏,不如我带你亲身领略是世间万千风采,伤怀悲秋,非我等应有之态!”语罢,一大一小便从这楼台上失去身影。
之后的场景又经历了数次闪烁变幻,原来是那中年男子带着孩童在这巨城中游历了一番。先是在繁盛街道四处游逛,旁人一旦认出二人,俱是侧身路旁,躬身致意,头也不敢抬半分,显示出绝对的谦卑和恭顺。
孩童神色有些许不自然,中年男子泰然自若,目不斜视,见孩童这样便低声喝道,“抬起头来!没有人能让你低下头来,只有他们为你低头,这也是他们的荣幸!仅如此场面就这般畏缩,你的气势与宣誓又该置于何处?”
孩童抬起头来,看见的是过往匆匆的行人们俱已垂手躬身立在路侧,无比的整齐一致,在这般拥挤的街道中让出一条丈余宽的大道,原先喧哗的街市已是落针可闻。孩童绷紧脸色,试图掩去方才的怯色,可终究不像往常一样谈笑自如,神色自然。
中年有些不满其表现,心念一动,不苛责于孩童,转而对周围人群径直说道,“吾族麒麟儿,尚需一名仆从侍者。尔等若是有意,就在此处,敬献汝之忠诚……”
静默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绝大多数人的脸上浮现的是激动与狂喜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已有数人单膝跪地伏下身子,望向男子孩童的是期盼渴望祈求的眼神,却不敢言语。盏茶时间,陆陆续续地愈七成的行人过客们皆跪地以示态度,其余人等俱是神情复杂,动摇之色明显。
中年男子低下头,看向孩童,“十五郎,现在可知他们与吾等的差距?便是令他们为奴为仆,他们亦是甘之如饴,何为?因为他们舍弃自由之身都能得到的远比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要多。资源,权财,力量,甚至除开吾族,他们的地位也未有所降低,反是水涨船高。他人的轻蔑与不屑?万事皆有代价,相较于那些所获所得,这些代价实在是微不足道。”
孩童看向匍匐在地的人群,男子声音并未刻意降低,众人也没有多余反应,就好像未曾听到这些话语一般。孩童眼中的怯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大人般幽远冷漠的眼神。孩童觉得可怜而可笑,一为这群人的选择;二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无趣的孩童最终朝着男子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至少,不需要这般的侍从……”
男子本就是随兴起意,见孩童再无先前的畏缩模样,也就罢了,“都起来吧,你们也应当听的清楚明白,既如此,那此事就此作罢。”众人陆续站起身来,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不甘遗憾的神色,更有甚者试图上前来同男子再作争取,终究骇于男子的冰冷目光和惊人的威势而退下,不敢多言一语。
而在这时,一个人越众而前,面相不过二十有余,行走之间悠然自在,气度无双,目中闪烁着温润而深远的清光。行至面前低头望着孩童,一会儿之后露出轻笑,而孩童也被其感染,就好似山谷拂过的清风,拂去了内心的种种焦躁不安和负面的情感。
男子皱眉看着青年,“你是何人?又有何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习惯掌控一切的男子有些不满,但察觉到这青年的不凡,也就耐着性子随口问了一问。
青年轻振衣袖,略一躬身施礼道,嗓音清润温和,“不过一世俗中人,适才见阁下有招侍从之举,好奇之下驻足片刻,虽阁下后辈拒侍从,但余观之,私以为尚需师者一名,遂不告而自荐之。”
青年也不待男子回答,复又低下头来,看着孩童道,“痴儿,可愿吾为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