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是繁华处,往往是最牵动人心的所在——那即是声与色,血与火交织纠葛的烟柳花都,军阵厮杀处。而廻都西边深处,有一处极致繁华的街巷,进入街巷便是异香暗流,心神不坚之人只要闻见异香,就会渐渐变得迷离而亢奋,最终沉沦于此中。
街巷内雕楼画栋鳞次栉比,隐隐可听见亭楼内娇笑声与歌乐声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源源不绝。深处有一座最为高大精致的楼阁正对于一处五层建筑,其建筑与街巷内奢靡的气氛格格不入,灰暗斑驳的石砖,门前高壮沉默的带甲守卫显示出无声的震慑力。
建筑大门处,赤红字迹刻于牌匾之上:血魂场。其内同样有声音传来,只是传来的是狂热的欢呼声夹杂着阵阵嘶吼声,巷内路过的人们皆是带着几分惊惧几分狂热地看着这处建筑,却不敢迈入其中,而是选择远离。
进入血魂场内,穿过幽深昏暗的通道,映入眼中的是一处巨大圆形广场,由里到外,有低到高,被数十层席位层层环绕。席位早已坐满人群,看客们大多身着锦衣华服,行为放浪形骸。或是挥洒手中酒杯晶莹酒液,或是抛洒无数闪动灵币,女子带着面纱肆意尖叫,男子搂着美姬大声呼喊。
广场内一人浑身是血趴在地面失去了生机,而另一人带着纵横交错的伤口,站在不远处,正是姜戎。而不辨男女的正从空中传来,
“血魂之路第三战结束,挑战者姜戎胜,守关异人虎煞战败而亡。姜戎,可要继续?第四战守关之人,将是初入第四境的修士。”
“继续!继续!”
“场上的挑战者,选择继续!战后若是活了下来,吾赏你舞姬十人,美酒百坛,灵币千枚,临湖大宅一处供你肆意玩乐!”有人许下了丰厚的奖励,使得气氛更为热烈。
观战的王公贵族们,早已对日常的娱乐失去了兴致,而此处,一战分生死,生与死的搏杀,血色与灵力的交织,成为了他们无趣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只有在这般刺激下,他们麻木的灵魂才会因兴奋恐惧而战栗,带来无上的欢愉。
“继续。”姜戎低沉声音响起,又引起一阵尖叫欢呼。
……
一旁的阁楼,精致华美冠绝此处街巷,在楼顶小阁内,一名绝美女子正在床榻熟睡,被褥的褶皱勾勒出妖娆纤长的娇躯。女子姣美面容三分妩媚,三分端庄,三分毓秀,一分柔弱,足以让所有初见容颜的人短暂失神。
被血魂场传来的阵阵呼声所惊扰,女子蹙眉醒来,双眼略带迷离朦胧,便欲起身。门外侍女听见屋内声音,推门进来,“小主,您醒了。”侍女年纪约莫十五十六,小巧的面容还带着一丝稚气,端着洗漱茶具来到女子面前。
“屋外为何这般喧哗?”
“听说血魂场来了一个新人,一来便在决斗中打死好多死囚,现在好像在挑战血魂之路,然后就听见那边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声。”
侍女带着一丝好奇兴奋又有些畏惧的说道,双眼有着天真,“小主,你说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打打杀杀,看人流血呢?”
“争斗起因不过私欲,那些看客同样如此,却心有怯懦,只敢在血魂场中宣泄。”懒散的声音响起,回答了侍女的疑问。
小侍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女子也不欲多言,稍作梳洗整理仪容后,斜倚窗边望着窗外城楼,天边流云,懒懒道,“水儿,把天霞酒带过来。”
“小主,一大早就饮酒不好…”侍女皱着小脸,不情不愿地从架子上拿下酒壶,递给女子。
女子仰着修长的脖颈,天霞酒一杯接着一杯饮下,侍女水儿即便与女子相伴多年,也无法了解这时女子心中所想,只感觉与女子咫尺天涯,难以触及。
女子忽而停下了饮酒,低头看向街道,眼眸闪动。顺着女子视线,侍女看见的是遍体鳞伤的壮汉,一步一个血脚印,缓慢地迈出血魂场的大门。
主仆两人居高临下看着姜戎摇晃的身影一步步朝着街巷外离去,水儿吐了吐舌头,“好凄惨的人啊,这样居然还能站起来,走出血魂场大门。”
“因为他是军中将士。”女子放下了酒杯,心中暗叹,“还不是一般的将士,是那处府地的将士……”
“水儿,下去送一份蕴身丹给他。”
水儿听见吩咐的事情,略带害怕,欲哭无泪地看着女子,“小主,水儿有点怕……”
“去吧,那人不会加害于你。”平静坚定的声音,不知女子从何而来的信心。
姜戎被人拦下,带着不耐和未完全散去的杀气,强忍着身上的足以令人当场昏厥的痛楚,转身看去,却看见娇小的少女浑身一抖,明亮的双眼中泪光隐现,双手捧着一个玉质小瓶,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家小主看阁下伤势颇重,吩咐我送一瓶蕴身丹给阁下。”
姜戎面色稍有缓和,推回侍女双手,沉闷的声音响起,“不必了,莫要拦路。”便欲转身离去。
楼台上忽而传来了女子歌声,声音极柔,曲调却苍凉如霜,冷冽入心。街巷上的行人听见悠长的歌声,不由得停下脚步。姜戎也同样停下,眼中泛起波澜。
歌声之中,听客们仿若看见了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的惨烈厮杀,也看见了身着残破甲衣的将士自战场回归家中的片刻温存,也看见了将士匆匆穿上甲胄,匆匆一别,便奔赴沙场,徒留家人陌上守望,目送其远去的身影。
歌声不知何时停歇,听客们却依旧有些失魂落魄,久久不能从歌中意境中挣脱出来。
“好曲!”有人赞道,“其中意境三层,战场的苍凉,家中的欣悦,离去的哀思。在曲中不停轮转永无止境,思绪也在轮转中变得愈发厚重,几乎让人难以承受。不知歌者何人?”
“廻都最负盛名的奇女子,身陷烟柳地却引得无数王公贵族一见倾心的乐伶——应不语。”
“如今看来,果然是不负盛名。”
侍女脸上带着骄傲,“我家小主自然才情无双,只是这歌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曲调倒是好熟悉,好像是小姐平常独处时最喜欢轻哼的曲调……”
“歌名《归离》。很简单的一首曲子,讲述的战场厮杀多年的将士归家数日又奔赴沙场的故事,一归一离,如此而已。”姜戎低沉浑厚的声音讲述起曲中描绘的故事。
“同是离人,不语并无恶意,见阁下伤势不轻,方才奉上蕴身丹一瓶。”女子柔美空灵的声音传音入密到姜戎耳中,表明意图。
侍女似乎也收到了传音,缩回去的小手又捧起玉瓶,怯生生地看着姜戎。
姜戎略一迟疑,选择收下了丹药,道,“姜戎在此谢过,日后必有回报。”在行人们还在喧闹热议方才的《归离》时,径自离去。
应不语举起手中酒杯,遥对姜戎远处的身影,倾倒而下。
离人在外游离,不知何年能归?方不负《归离》一曲。
……
邱匡等人,三五成群,在城郊随意漫步者,脸上自带笑意,步履潇洒颇引人注目。
“廻都繁华当真举世无双,城池之大闻所未闻,城内的名门望族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
“吴兄,你收到了多少封请柬?”
“不过七八封而已。”被问的男子似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不如吴兄,仅收到六封,惭愧惭愧。”只是声音中听不出多少羞愧之意。
一行人的谈话中,大致听出都或多或少收到了请柬,少则三四封,多则十余封,竟由此隐隐划分出内部地位高低。
邱匡等人并未加入谈话中,这些人也是因为邱匡等人的存在方才聚在一起,谁为地位最高之人一目了然。
“不远处就是远近闻名的梅林,据传是由古之圣贤栽下,三日成林,却百年一开花,开花时有启人灵慧之效。”
一行人朝着不远处的郁青林地走去,靠近梅林,沁人心脾的幽香已在空间弥漫,令人心神舒畅如若醍醐灌顶。走进林中,花瓣缓缓飘落,飘落地上,身上时化作灵烟萦绕,不多时汇聚成灵雾如烟云般在林间流转,缥缈不似尘世间。
众人静默无声,徜徉于这绮丽梦幻景中,循着小径深入,前方隐现一个窈窕身影立于树下。
走进看清何人,众人眼中俱是惊艳。女子冷媚,因是饮酒缘故,雪腮泛起桃红色,双眼迷离,妩媚单纯的眼神让男子喉舌干涩不能自已,正是独自赏梅的慕妩。
邱匡一行人有人越众而出,长相姑且算是俊逸,微笑道,“在下彭誉,乃新入天心书院的门生,见佳人在此独身一人,有些唐突,但只想得知佳人名讳,不枉有缘相逢一场,能否满足在下小小心愿?”
慕妩却看都未曾看一眼,低首轻抿杯中酒水,适逢花瓣落于杯中,化作灵烟更添三分雅韵,引得美人一笑。